座中人人泣下,忽而却听见包厢窗外传来一阵大掌拍桌之声,应当是坐在角落里的一桌客人正对这出话本窃窃私语,议论纷纷。
孟沉霜隐约记得那里坐的是一桌散修游侠,个个膀大腰圆,一脸正气。
却听得其中一人粗声愤愤道:“无涯仙尊一剑杀死浮萍剑主,换得修为大涨,独步天下,浮萍剑主那样孤高如明月之人却落得仅剩神魂,龋龋独行于奈何桥边的结果。
“无涯仙尊就是再过一百遍地府十八层刑罚,也不可弥补他的罪过。情之一字,何时成了这种负心汉的借口了?兄弟们,咱们可千万不能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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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得对!负心汉怎可饶恕!”猛士的兄弟们霎时叫好附和,手中刀剑碰撞,乒乒乓乓。
“可怜那惊才绝艳、冰雪心肝的浮萍剑主……”
浮萍剑那一剑没有捅碎孟沉霜的神魂,这一通话本故事倒是快叫他魂飞魄散了。
然而故事的另一位主人公却仍在好整以暇地烫着羊肉,温着酒。
谢邙明明也听见了窗纱外的议论声。
“仙尊……”孟沉霜的声音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要不咱们回去休息了?”
谢邙为自己满上不知道第几杯酒:“李道友不喜欢这故事?”
“这实在是……编排得太过头了。”孟沉霜艰难道。
他喜欢什么?喜欢上刀山下火海?要知道,真正在诛仙台上差点杀夫证道,此刻要被骂作负心汉、薄情郎的人是他自己,而不是谢邙。
谢邙低笑一声,深潭般的目光落在铜锅中翻腾向上又破碎的气泡上,意味不明地说:“人总有心愿和幻想。”
羊肉恰好褪去粉色,谢邙把肉片捞出来,放在一旁的空碟里,没有动。
心愿和幻想?幻想什么,下油锅吗?
等等。
堂中的说书人与看客们不知道当年诛仙台上的真实状况,难道谢邙本人还会不知道吗?
出剑的人不是谢邙,他不可能认为自己需要去上刀山下火海换回浮萍剑主的原谅,但如果换一个思路,把整个故事的角色定位颠倒过来……谢邙不会是想看他被火葬场吧?
想想鞭尸,再想想谢邙一点也不急着找回尸骨,这一切也不是没有可能。
孟沉霜还在头晕目眩中,外面的说书人说完仙尊与剑主虐恋情深,又开始讲起了另一出故事。
“我们接着讲剑阁事,比如说当今剑阁阁主孟朝莱与春陵医谷瞽医圣手莫惊春的爱恨纠葛,据传孟朝莱阁主当年还在凡间时,向来以女子装扮示人,恰逢春日,他身着粉黄轻罗衣衫,要去郊野放纸鸢,笑声如三月莺啼……”
笃笃。
有人敲响了包厢的门。
“进来。”孟沉霜虚弱地说。
笃笃。
对方还在敲
() 门,孟沉霜皱了皱眉,忽然想到什么,起身亲自去开门,果然,一推开门便见到眼覆白纱的莫惊春,纸人跟在他身后,手中提着几包药材。
莫惊春微笑:“我听店小二说前辈和仙尊来这里了,就过来看看。”
莫惊春温文清瘦,濯濯如三月柳,然而走廊中却飘来更加响亮的说书声。
“天穹辽阔,四野草长莺飞,正是情动时节,孟朝莱阁主牵着盲眼医修的手,将他引至树下,道:‘我欲与君相知。’,莫医君亦道:‘愿得同心。’,二人席地侧躺,少年人素手纤纤,风吹草低时竟见二人已然宽衣解……”
莫惊春什么也听不到,还浅浅笑着,有些疑惑于孟沉霜怎么不让他进去,便生出几分青涩拘谨。
“肤白如雪……”
孟沉霜立刻把莫惊春拉进来屋内,砰地关上门,可说书人悠长的嗓音还在不断透过纱窗传进来。
他一忍再忍,忍无可忍,一掌拍在屋内桌上,起身横冲了出去。
莫惊春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感觉原本站在身前的李前辈如一阵风般冲了出去,把小柴胡带得在风中呼啦啦旋转了三圈。
“仙尊,李前辈这是?”
在他眼前,实木方桌寸寸龟裂,瞬间崩毁。
[为人师长,履行责任去了。]
木桌崩坏,谢邙用灵力浮起满桌杯盏碗碟,又烫了几片羊肉,直接放进了孟沉霜的碗中。
孟沉霜飞一样跑到那说书人椅边,低声与他理论此话本有伤风化,还不如再讲一遍《剑破丹心总关情》呢。
却被堂中宾客以“人家剑阁自己都不在意,你来扫什么兴!”给堵了回来。
剑阁怎么会不在意,只不过因为剑阁弟子根本不下长昆山,拦住不世人取乐下酒罢了。
他无可奈何,灰溜溜地掩面匆匆离去,又在神识中唤了一声莫惊春,推着莫惊春赶紧回后院客房去,免得这些污言秽语染黄小孩儿纯洁的心灵。
谢邙在屋中等了片刻,碗中烫好的羊肉已经凉了,孟沉霜却没回来。
他便又把剩下的羊肉和青菜一并烫了,再往肉汤中加上细面,让面条吸满鲜甜汤汁后,问店小二要了只大海碗,把肉菜面条和汤一起盛出来。
再嘱咐店小二把这碗面收进保温保鲜的箱笼中,待夜间天凉时,送到客房中,给那位李仙长做宵夜。
待谢邙付清涮肉和桌子的钱,撩起衣袍起身走出包厢时,说书人恰好讲到朝莱阁主与莫圣手血海天堑,反目成仇的桥段。
他停住脚步,皱了皱眉头。
“只见那呼风唤雨的朝莱阁主将莫圣手锁进长昆山黑水洞,日夜折磨,莫圣手不堪□□,将要自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