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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千通禀之后,由人带路入了院子,在书房外面停下。 书房的门是敞开的,方良正在里面阅读公。 崔千知机停下,没有再往前。 倒是方良抬头看见他,主动招手。 “愣在外头作甚,快快进来!” “使君,陆惟跑了!”崔千忙拱手道。 方良微微一愣:“怎么跑的?” 崔千将州狱监牢墙角的地洞说了一下,末了愤愤道:“下官方才想起来,几年前这州狱正是杨园督造,他必是在里头留了后手,如今才让陆惟逃脱。早知道,就不该将他们关在一处了,下官已经命人彻查州狱,必要将这样的漏洞隐患清除干净!” 方良点点头,也没有表现出太大的波动。 崔千:“要不要全城搜捕?” 方良道:“现在流民军正是闹得最厉害的时候,他只要躲进去浑水摸鱼,我们就找不到他,先不必轻举妄动了。” 崔千犹豫了一下,还是进言道:“方才我来时遇到杜与鹤了,那厮天天躺在家里告病躲事,如今倒是会装起好人来了。不过他说了些话,也不是没有道理,如今流民闹大了,连寻常百姓都不放过,要不要下官去告诫王二,让他们收敛点?” 方良看他一眼:“有世家来找你说情了?” 这一眼看得崔千如冰雪浇头,立时一凛。 “没有,他们差不多都被杀完了,我是怕再这样下去,恐怕于使君名声有妨碍!” “一心,”方良叫他的表字,“李家能在上邽城生根发芽,不仅仅因为他们出自陇西李氏,有本家的威势支撑,更是因为他们几代人经营下来,城中乐坊食肆,甚至木工染坊,十有八九,东家都是李氏,加上世家门第,与陇西李氏同气连枝,在整个秦州如无名刺史,要让谁生就能让谁生,要让谁死就能让谁死,这上邽周边的土地,也大都是他们的,甚至连天子诏令都可以不放在眼里,这种情况下,要如何将他们连根拔起?” 方良冷冷道,他此刻的神情,竟与寻常和善判若两人。 崔千从前去过寺庙,他看此刻方良,就像看寺庙中杀气腾腾的金刚。 “李家在秦州这么多年,上邽城儿女几代,连亲戚带亲家,还有门客,管家,不止李氏府邸里的那么多人,那些人背靠大树,不知吸了多少血,占了多少便宜,宁可错杀几个,也绝不放过一个。寻常之路,只能留给寻常之人,想要斩草除根,只能让苦大仇深的流民来对付他们。” “还有贺家和孙家等,虽为商贾,却也不是全无背景的,那贺家背后的家主,就是数珍会的东家之一,数珍会又与南朝有千丝万缕的勾结,我虽然与他们短暂合作,考虑将公主送给他们,交换些好处,却不代表我要事事听他们的。贺家如今被流民所冲,他们的下场,也是一个下马威,爪子伸得太长,小心被砍断。” “一心啊,你虽姓崔,却是穷苦出身,与清河崔氏没有半点关系。如今世道,人人都想攀附世家,博一个好前程,你却不愿如此,这是你的骨气,却也会让你这条路走得更加艰难。今次事成倒也罢了,我们在长安左右都有一席之地,但若事败,你就直接走吧,也不必管我了。” 听到这里,崔千立刻单膝下跪! “还请使君勿出此不祥之语!我自追随使君起,就从未想过后退半步!” 方良叹了口气,亲手将他扶起来。 “我做事素来喜欢做最坏的打算,如今所有事情虽然都在预想之内,未必就不会发生意外。世上最难测的就是意外,多少英雄豪杰都死在这上面,也许事后回想,人人都能剖析一二,可当局者迷,谁又知道自己的意外会是什么?好了,不说丧气话,何忡的急报已经送到,若无意外,他今日要起兵了。” 崔千精神一振,面露喜色:“他果然是守信之人!” 方良:“所以我们的打算也要提前了,最迟明日天黑之前,就得做个决断。” 崔千:“那您还准备将公主交给数珍会带去南方吗?” 方良摇摇头:“若公主愿写檄,或者转投阵营,我会考虑留她一命,但这位公主想必不可能背叛他们章家打下来的江山,最后也就是阵前祭旗罢了。” 崔千迟疑:“南边开了不错的条件,还愿意以贺家半数粮食相换,我们起兵之后,正是急需粮草。” 方良意味深长:“上邽本也有粮草,只是多被李家贺家囤积,这次流民军杀进来,正好帮我们收了一批。我虽反了他章家的江山,章家却与我无仇无怨,先帝甚至于我还有恩,章玉碗和亲十年,边疆就有十年太平,杀人不过头点地而已,我不愿折辱她。” 崔千沉默片刻,点头拱手:“我明白了?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xiAojiaRen)?(c0m),多谢使君教诲。” …… “幸、幸好咱们跑得快,要不再晚一点,就得被人逮个正着了!” 杨园躲在墙后,远远看着崔千带着人进了州狱,很快又怒气冲冲出来,不由露出后怕的表情。 他趴着看了半天,没等到捧哏和回应,下意识扭头,却见陆无事已经走远了。 杨园大吃一惊,赶紧追上去。 “你怎么就跑了,我话还没说完呢,咱们这是要去哪?” 陆无事还奇怪他怎么会追上来。 “杨郎君,我们自然出来了,那自然桥归桥,路归路,您不是想要去找方良吗,我自然是要去找我们家郎君的。” 杨园:“不不,我想了一下,还是先不去找方良了!现在这局面,他一个人根本压不住,我去找他,不就等于自投罗网吗?我还是跟着你去找陆惟吧,他看上去好歹有点能耐,虽然比我差一些……” 陆无事无奈,他现在躲城里流民和府兵都来不及,根本不想再带个包袱累赘。 “要不然您就回杨家先去等着,说不定事情很快就会平息。” 他心不在焉,跟哄孩子一样敷衍杨园。 “拉倒吧,我就不信现在杨家还能回去,怕是渣都被抢光了,再怎么说,我家肯定也是目标之一吧!” 两人正好远远溜着墙根路过李家,在看见李宅的惨状之后,杨园打了个寒噤,他的确本来是想回杨家去看看的,这下算是彻底打消念头了。 “你是不是要去城南?我刚听陆惟说,公主的护卫有可能藏身在那边?那你得带上我,不然我就去告密,让他们带人去城南把你们一网打尽!” 杨园的理直气壮在陆无事面无表情扭头看他时,顿时变得心虚。 他讪讪一笑:“我这不是说笑嘛,最近糟心事这么多,逗着玩呢!” 陆无事叹了口气:“我不去城南,我要出城。” 杨园愣了一下,大喜过望:“你准备去梁州搬救兵吗?对对,我怎么没想起来呢,找梁州司马杨深,他是我堂兄,我们去找他,他一定会相信我们的话,让梁州刺史举兵过来解围的!” 陆无事用一种近乎怜悯的眼神看着他。 “根据我们郎君的推测,梁州很可能也跟着秦州一块造反了。” 杨园:“怎么可能?!” “单凭秦州一州之地,西有李闻鹊,东有梁州、长安等重兵,除非方良被夺舍或病得不轻,否则根本干不出这种自寻死路的事情。唯一的可能性是他有同党。我们刚从张掖过来,李闻鹊不太可能跟他勾结,最有可能的就是梁州了。梁州刺史何忡,与方良乃是同乡,两人年龄相仿,可能还交情匪浅。如果梁州也反了,那方良的胜算就会加大。还有,如果他们在长安也有内应,到时候秦、梁两州的大军兵临城下,再有长安内鬼把城门打开,那方良基本就胜券在握了。” 陆无事的这一席话,听得杨园是一愣一愣的。 “这都是你家郎君琢磨出来的?” “自然,”陆无事根本就没心思跟他谈天说地,饶是刚刚说这番话时,他也一直很警惕注意周围,只有杨园这样的缺心眼二愣子,才会以为自己是安全的。 杨园喃喃道:“那我堂兄,是跟着造反,还是被杀了?” 陆无事看他一眼,心说如果你堂兄是跟你一样的人,那估计是已经被杀了。 前方忽然喧哗声大盛。 陆无事眼明手快将杨园往墙后一扯! 流民们举着火把小跑而过。 为首一人指着前方道:“就是他们家,他们家宅子忒大,还有花园呢!” 陆无事微微皱眉。 他们指的宅子,虽然的确比左右两边的大一些,可一看就是殷实人家的宅子,尚且谈不上豪富,更不用跟李氏贺氏相提并论。 这些流民涌入城之后,脑子转得快的,直奔那些大户人家而去,后边跑得慢点的,就只能跟着喝点汤,有些连汤都喝不上,满心的不甘自然是要找个地方发泄。 “搞不好还藏了什么宝贝在里头!” “李家那地儿咱们没抢上,现在可不能慢了!” “就是就是!” 七嘴八舌,此起彼伏。 杨园睁大眼,悄悄跟陆无事道:“这是‘杀良冒功啊’!” 陆无事看他一眼:“要不是你们没把秦州管好,今日之事就不会发生。” 杨园:…… 他这杠精本性一发作,又想跟陆无事辩两句。 但不远处的宅子里已经传来哭喊声。 有女童的,有妇人的,还有男主人的怒斥。 但抢红了眼的流民哪里还管他们,有的看见对方家里没什么东西,竟是强拉上妇人就要走,妇人死命挣扎,男人扑上去制止,却被一镐头拍倒在地。 虽然陆无事和杨园没有亲眼看见,但隔着两堵墙和中间一条街道,动静都能传到他们这里来,他们自然也能大概想象到发生了什么。 杨园有些跃跃欲试,但也知道后果,正在纠结之际,却听见一声大喝。 “住手,你们在干什么!” 杨园咦了一声。 声音很熟悉,熟悉到他忍不住探出头去。 果然是杜与鹤。 他翻身下马,带着一个随从就冲进去阻拦。 “我乃秦州长史杜与鹤,你们全都住手!这些都是百姓,不是你们要找的富户!更不是什么世家大族!快住手!” “哪来的老头!” “他说他是谁,什么长史?” “长史就是秦州府的二当家,他是个大官,把他抓起来!” “这些当官的正是因为喝着我们的血,才会让我们连粥都喝不上!” “把他也杀了!” 杨园大吃一惊,他动作比脑子还要快,还没来得及细想,人已经冲出去了。 他手里就抓了根不知道从哪里顺来的竹竿,大叫一声冲进人群。 许多人骤然之间被他吓一跳,还真就让他冲到杜与鹤面前。 但众人随即反应过来,三两下就把杨园手里的竹竿折断,有人提着手里的长枪朝他后背刺过去—— 眼看杨园就要被刺个透心凉,一把长刀及时赶到,将长枪格开,顺势将杨园拽走。 杨园忘了自己的处境,他看着倒在人群中的杜与鹤,后者背部插了一把长枪,血顺着伤口喷涌出来,人在不断抽搐,但可以想象后果并不乐观。 被杜与鹤推开的母女二人抱在一团,也都傻愣愣看着这一幕,完全失去了反应。 来都来了,陆无事也没法将所有人拽走,只好长刀一杵,顺势用脚尖撩起地上一把长枪,手接住,往前横扫,一气呵成! 流民们赶忙纷纷后退,有些反应慢的直接就被扫倒在地上。 “你是世家的走狗吗,竟敢帮世家出头!”有人冲着陆无事喝道。 陆无事冷冷道:“世家你们抢也抢了,杀也杀了,我管不着,这片地方附近都是普通百姓住着,你们不是自诩杀富济贫吗?现在杀红了眼,连普通百姓都不放过,谁再敢放肆,就休怪我不客气了!” 他虽然说得豪气干云,心里也没底,毕竟除了自己,其他几个人都是丝毫没有战斗力的,他一个人要护着这些老弱妇孺,面对这么多流民军,还真说不好后果。 更重要的是,陆无事原本是奉陆惟之命,想找机会出城的,如今一着不慎,却有陷在这里的危险。 对方虽然都是流民,毫无身手可言,但他们人多势众,还会引来府兵。 饶是心里无数后悔吐槽,他脚步也没挪动半分。 此时此刻,后退等于露怯,对方若看出底线,只会一拥而上,后果更加不堪。 流民军面面相觑,一时有些忌惮。 陆无事微微皱眉,决定随手抓一个倒霉鬼来杀鸡儆猴。 但就在这时,附近忽然响起喧哗动静。 陆无事心下一沉,是崔千手下来了? 但来的却是提着扁担锄头的左邻右舍。 “圆圆他爹!” “圆圆他娘我们来了!” “你们走不走,再不走我们跟你们拼了!” 这些人都是附近百姓,穿着只比流民们干净整齐一些,衣裳上没有补丁罢了,但他们黝黑的面容,手里的工具,无不说明他们都是日晒雨淋奔走于生计的百姓,在这些流民沦落为流民之前,流民也曾经是这样的百姓。 现在这些百姓为了保护自己的家园,打算跟流民军拼了。 流民军面面相觑,其中一人待要动手,却被人群中为首的小头目喝止了。 “我们走!” 流民军很快离开。 陆无事松一口气,无论如何,不用打起来对他总是好事。 他忽然想起杜与鹤,忙转头去看! 杜与鹤口鼻鲜血直流,身体已是不抽搐了,但人也没救了。 不止杨园傻眼,连陆无事也傻眼了。 他哪能想到自打他们来了秦州就一直在?([(Xiao jia ren.com)])『来[笑*人小说]*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xiAojiaRen)?(c0m)装病的秦州长史,竟会以这种方式,死在这里?! 杜与鹤的随从哭得浑身颤抖,不停喊郎君。 杨园推了推他:“赶紧去给你们家娘子报信吧,让人过来抬回去,说不定还有救!” 后面一句话,显然是自我安慰的,但那随从病急乱投医,也信了,他甚至没意识到杨园是本该还在监牢里的人,手忙脚乱就跑出去。 这户人家的男主人昏死过去,任凭母女俩怎么喊都喊不醒,左邻右舍有的喊大夫,有些察看伤者,还有的认出杜与鹤的身份,亲眼看着他为了阻拦流民进来,却反被流民杀死,纷纷帮忙抬人,又一边抹泪,一边为他们自己莫测的未来担忧。 但这些暂时不关杨园他们的事了,他们现在也帮不上忙。 陆无事趁着场面混乱,悄然拉着杨园退出来。 杨园任凭陆无事拽走,人还恍恍惚惚,没回过神。 “老杜……就这么死了?” “如果刚才你冲出去,我没跟上,你的下场也与他一样!”陆无事没好气,对这位屡屡“闯祸”的秦州录事参军,他已经连敬称都懒得用了。 “姓杜的是个很聪明,也贼怕事的人。我发现官仓的端倪,第一个就去找他,想跟他一块查,结果这厮怕得要死,马上就拒绝了,还说自己最大的心愿就是平平安安活到致仕,根本不想多管闲事。” 杨园好像没听见陆无事的话,自顾自说着。 “我当时还骂他怂蛋没卵子,什么都不敢管,什么都不敢查,这个长史当的有个屁用?他说跟我不是一路人,让我有事别找他。他还说我出身好,起点就比别人半辈子还高,说这秦州府的世家大户哪怕不把方良放在眼里,也得对我有几分顾忌,就因为我姓杨,还是华阴杨氏的杨。他说他投胎没我好,不敢像我这样肆意妄为,胡乱挥霍,我生平最讨厌别人拿我出身说事,当即跟他大吵一架,不欢而散。” “第二天这混蛋直接就告病装孙子了,我当时背地里还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现在看来,他应该是对方良和崔千的打算早有察觉,不想同流合污,又不敢跟他们对着干,索性就装病躲清静了。他那么聪明,一定是这样……” “但他躲都躲了,为什么?([(Xiao jia ren.com)])『来[笑*人小说]*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xiAojiaRen)?(c0m)还要跑出来送死?” 广告是本站能长期运行的根本,关闭广告之前,请点一次广告。 完整阅读要请进入笑_ィ圭人_小-说。 ,阅读前需关闭广告拦截及退出阅读模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