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寻先是因他的出现而愣了下,接着无端萌生出慌乱。
就像明知道自己只是一个伪劣品,却明着抢走了不属于他的东西。寂珩玉的出现穿破了这个事实,一瞬间的心虚感让寂寻刻意避开那双冷清逼人视线,低下长睫,身姿更显得僵硬。
“主人,您怎么来了。”寂寻不自然地问,即便心怀不安,仍没选择从桑离身边离开,甚至小心地护住她,生怕不留神就让她掉了下去。
寂珩玉注意到这个微小的动作,心底冷笑,又扫向对此一无所知的桑离,“怎么,我来得不是时候?”
寂寻不语,有些尴尬。
寂珩玉唇边带笑,笑意却不达眼底,“我若再不出现,你莫不是要和她拜堂成亲了。”
邪魂煞魄中,煞魄一直是理智的那个。
寂珩玉本以为将心脏放在他的分体里,自己能安心闭关一段时日,结果呢?不出两日,识海里就铺满一些不干净的东西。
包括但不限于:男耕女织,观音坐莲,曲意逢迎,人面桃花,还有龙凤交颈效鸳鸯。
闭关修炼首先要求“静”。
静心静身则静魂,魂难静,闭关千年也白搭。
一开始本以为是寂无,毕竟他是邪魂,代表着“天地邪恶气”,加之先前吃了不少色枉鬼,乱七八糟的东西吸收的多了,也属正常。
谁承想并不是,罪魁祸首竟是一直信赖的寂寻。
寂寻虽为煞魄,但是较于邪魂老实许多。
身体之于他仅作容器,在未有这颗心脏时,寂寻也只是寂珩玉用来忙于其他的分.身,行为方式全由他本人操控,自不知这些汲取而来的知识并不干净。
寂寻不清楚,不代表寂珩玉不清楚。
扰乱了修行,闭关也不能继续进行,更为糟糕的是,寂珩玉发现他擅闯秘境,插手了择选。
若再不现身,还不知道他要做出什么事来。
寂寻闻声抬头,眼神懵懂:“何为拜堂?”
对煞魄来说,只知屠戮,不知拜堂。
明明看了那么多不干净的话本,如今竟连拜堂是什么都不知道。
寂珩玉静了静,无奈挥袖:“罢了,马上便是十五,你先回来吧。”
不等寂寻做出反应,寂珩玉便将他和心脏强行收回。
心脏重回胸膛,缠丝蛊所引发的不适的悸动感让他微微皱了皱眉头。
三魂间的情绪是互通的。
感知到寂珩玉心情不妙,寂寻当即认错:[主人,我很抱歉。]
他在识海里向他道歉,语气满是愧意,[我只是……]
只是什么,他也说不上来,便就此沉默了。
寂珩玉:“择选绝非儿戏,对所有参赛弟子来说,得先求公正,你这般所为,和徇私舞弊有何区别?”
寂寻一哽,生怕寂珩玉因此夺去桑离成绩,也害怕寂珩玉不再放他出来。
虽时间短暂,但他的确爱上了拥有心脏的感觉。
寂寻忙道:[寂寻从未插手,她能走出无念境全凭自己,只是误饮了本相泉,被沈折忧看破真容,除了带她来这里,寂寻再无做其他了。]
寂珩玉淡淡睨着桑离。
她半倚树干,偏头睡着,尾巴因过于蓬松,而从后绕前搁在了自己的腹部,每当有动静时,尾巴尖就跟着一甩一甩,幅度很小,但是难以忽视。
渐变粉的大尾巴,软乎乎地看着就很好捏。
寂珩玉盯着那九条尾巴沉神良久,不语,心情倒是莫名好了三分。
寂珩玉又注意到漂浮在旁边的记忆球,那是寂寻抽出来,还未来得及看的记忆。
他伸手将那团散发着薄光的小圆球召到面前,指尖一勾,记忆球朝他印堂涌来。
想了想,寂珩玉设下密纹,刻意避开与他们分享,一个人单独地汲取了那段有关无念境里的所发生的内容。
画面里的小姑娘长得和她现在大差不差,只是褪去如今的魅惑,仅剩十六七岁女孩独有的朝气和稚嫩。
那个世界对寂珩玉来说是陌生的。
万物处于归沉,失去了天地灵气,人仅凭自己的才智就发展出全新的盛景,饶是寂珩玉,也对那些名为“科技”的东西产生另类的新奇感。
她好像也……更活跃些。
寂珩玉闪了闪眸子,即便桑离什么也不说,即便她曾大着胆子刺他一刀,扇他巴掌,寂珩玉也能觉察到她的戒备和面对他时的小心翼翼。
但在那个“21世纪”的现代,她又是全然不同的。
更放松,更灵动。
学习不错,人缘也好,一心一意为所谓的“清华”奋斗,朝气勃勃像是一轮小太阳。
有很多朋友,有梦想,有一间破旧的“家”的宅屋。
自得其乐,无忧无虑。
所以才在勘破幻想,明白怎么也回不去时,大肆地放声哭泣。
记忆球在眼前一点点消散。
她身子歪歪斜斜,似是马上要摔下去,出于本能反应的,寂珩玉勾指唤出一阵风,轻轻托扶住了她。
寂珩玉并未离去,仍浮于高处凝视她。
这次,他的眼神带着探究,好奇。
在桑离的记忆里,她自己可能没发现,寂珩玉作为旁观者却注意到有不少人朝她投去爱慕的眼神,就连寂寻都如此快地沦陷,就算有蛊作祟,也仍让他诧异。
爱慕。
这一词对寂珩玉来说是陌生的,若非是缠丝蛊,再过五千年,五万年,他也心如磐石,不会掀起丝毫波澜。
寂珩玉的母亲怀有身孕时,父亲已战死,母亲被关在渊牢第八百八十八层。
那时他住在母体里,日夜听着海底魔物们对世间的愤恨,一点点长大。在这些声音里,唯有母亲会通过灵海与他说话。
说他英勇战死的父族;
说他们的相遇;
说夔蛇虽低微,却一心一意,说终总有一日,可冲出牢笼,遇见一生所爱。
她临死前说——
[吾儿,爱世间,方能得所爱。]
可何为爱?
寂珩玉生在牢狱,前生五百年都不见天日,为救胞妹步步登天,换来的仍是悲剧。
天道要他护长生,又惧他剑胆琴心;
世人要他血脉以拥众生;却又骂他身份低贱,不配登仙台。
一生所爱,多么可笑。
种在心里的缠丝蛊暗示着让他靠近,左腕的蛊纹也隐约跟着发烫。
寂珩玉第一次没有抗拒缠丝蛊,一点一点飘过去,微微俯身贴近桑离。
那双眼眸紧闭时,就只剩下如月莲般的乖巧。
忍不住的,寂珩玉抬手想要触碰她的狐狸耳朵。
然而在距离那双毛茸茸的耳朵仅微毫之距时,却克制住了。
手指悬留在那里,最后蜷了蜷指尖,收紧成拳,缓缓垂在腿侧。他的眼神也跟着清明,疏远,仿佛先前的柔软只是一抹假象。
他还是那个清醒的,不为任何所动摇的天衡仙君。
寂珩玉扭头离开,除了那片镜花水月,什么也没有留下。
**
时辰流转,秘境内的天色毫无变化。
睡在树干上的桑离迷迷糊糊翻了个身,好在周围有寂珩玉临走时设下的结阵,让她免于摔下去的风险。
桑离顿时清醒过来,咻地下直起了身子。
醒过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摸耳朵和屁股,确定毛茸茸都消失后,才放心地拍了拍胸脯。
还好还好,看样子泉水的效果解除了。
不过……这是哪里?
桑离迷茫地四处看了看,发现自己在一棵树的枝丫上,枝丫粗壮,再躺一个人都不成问题。
问题来了,她为什么在树上?
桑离摸着下巴沉思,她好像冲破自我,研发出一套自身所用的道法,接着为了躲避沈折忧跑到了一方沙尘里。
然后……好像……是被寂珩玉救了??
桑离打量周遭,仍是一片看不到尽头的黄沙厚土,除了身下的这棵攀天巨树,再无其他。
转念一想,以寂珩玉的性格,救人岂不是天方夜谭?
那她就是陷入沙尘,被沙尘卷到了这里。
桑离收起这些不切实际的小心思,专心寻找其出口。
仔细想来,从进入幻境至今,一个生命的迹象都没有出现,若猜测无错……
她扬起脖颈,望向面前巨树。
树高通顶,枝叶密密仄仄全朝上生长,这里很可能就是出口!
桑离脚尖轻点,身姿如燕,轻轻松松跃至第二枝头。
她很是欣喜,自从醒来,灵台清明不说,身体也似绿叶般轻盈至极,看样子她是真的成长了不少。
就算通过不了历练,光是这点收获足够让她满足的了。
就这样一直踩着枝丫向上飞跃,果不其然,一个疑似出口的水纹境漂浮在最高处,桑离正要一鼓作气飞出去,后领忽然被人一把拎住。
嗳???
桑离呆了呆,风筝似的由着那人牵着飞,未等回神,他便提着她飞出秘境,好似丢小鸡崽子,公然把她丢在了地坛中间。
这一丢差点把她魂儿也丢出去,而且——
好疼!!
膝关节磕在坚硬的石板,骨裂般的痛让她一阵龇牙咧嘴,没且桑离爬起来,一根金色捆仙绳延展过来,将她全身束缚,身体被迫地倒回地面。
如今试炼处于收尾阶段。
地坛左右除了通过试炼的弟子,也有刚刚才从秘境里出来的月竹清和厉宁西,除此外,浮云梯最上还坐着考核司和寂珩玉。
在这么多人面前被五花大绑,和公然羞辱也没什么区别。
桑离一边生气,一边又觉得丢脸,仰起头怒恼地看着罪魁祸首:“你疯啦!你绑我干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