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是铸鼎的大匠,为铸成这三尊鼎,他日夜守在工坊,不曾踏出一步。如今鼎成,被绳索吊至高处,在火光下闪耀金辉,他不觉心情激荡。
这三尊铜鼎为其毕生得意之作,近乎要耗干他的心血。
“小心,升!”
宗和祝都在工地,监督三尊鼎送上祭台,中途不能有任何差错,不容许半点马虎。
砰!
第一尊铜鼎就位。
随即又是两声钝响,铜鼎全部运上祭台,过程相当顺利。
巫在火光下占卜,双臂高举唱诵巫言,当众抛出莹白的骨甲。
削薄的甲片从掌心飞出,天女散花一般。短暂滞空后落向地面,飞溅起少量尘土。
巫集体俯身在地,看清骨甲展示的图案,朗声道:“吉,大吉!”
婚盟大吉!
六名巫齐声高喝,声音回荡在夜空下,晋人无不欢欣鼓舞。
等待入城的商旅神情各异。有的面带喜色,和晋人同样喜悦,也有的面色微沉,不愉的神情短暂出现,很快就被隐去。
声音传入车厢,落入单冲和刁泰耳中,两人皆是心神不定,愀然不乐。婚盟大吉意味着晋越盟约牢固,对上京和天子而言,这绝非一件好事。
在欢呼声中,马车穿过人群,艰难抵达城门下,向守城的晋甲出示金印和铜牌。
“天子降旨晋侯,使者奉命前来。”
甲长查验金印和铜牌,确认来者身份,迅速向宫内禀报。
送信的甲士策马飞驰而过,哒哒的马蹄声响彻长街。
声音传入驿坊,惊动坊内众人。
田齐刚刚写完一封奏疏,准备再接再厉递送上京。听到斗圩禀报,斟酌片刻道:“城内飞马必有要事,去坊前看一看。”
“诺。”
斗圩领命而去,脚步声消失在门外。
一墙之隔,公子弦也被惊动。
“发生何事?”他停下写到一半的书信,看向推门走入室内的门客。
门客向身后张望一眼,迅速合拢房门,走至近前低声道:“上京来使。”
“上京?”公子弦吃了一惊。
“来者乘安车,打王城旗帜,在城门前出示金印铜牌,定是天子遣使无疑。”门客出入有人跟随,行动不得自由。然近日城内热闹非凡,无需费心打探,从城民和商旅的议论中就能得到不少消息。
“其来所为何事?”肃州城距离上京遥远,天子不会立刻知晓婚盟。纵然知道,使者也不会来得如此之快。公子弦更倾向于使者早就出发,或为郑国之事?
“蜀公子齐在晋,屡次上疏天子,使者或为此来。”门客猜测道。
“田齐,贼徒,吾能得权,必杀之!”公子弦神情晦暗,想到宫宴当日田齐对他的叱骂,顿时怒上心头,手指用力攥紧,竟将笔杆生生折断。
“公子慎言。”门客看向窗外,低声提醒道。
公子弦丢开断笔,抬手捏了捏额角,勉强压下心中怒火,沉声道:“我猜不透晋君用意,设法早离为上。近日行事小心,不要再露出痕迹。”
“诺。”
门客也有此意,当即抛开上京来人,凑近公子弦耳边,低声道出私下里的安排:“暗甲伪装入城,婚盟祭祀当日正是出城的良机。”
公子弦点点头。
他离国至今,暗甲始终伪装跟随,一直未现于人前。除非万不得已,他不想动用这股力量。怎奈图谋落空又被晋侯所困,他不得不竭尽所能,设法离开肃州城。
“我自诩多谋,如今却至山穷水尽。”公子弦苦笑一声。
“公子,尚不到这般地步。”门客安慰道。
“算了,下去安排吧。”公子弦无意多听。听得越多,他越感到讽刺。
“诺。”门客不再多言,领命后推门离去。
月光落入室内,公子弦独坐片刻,起身行至廊下。
他扯下束发的玉簪,任凭满头青丝垂落。沐浴在清冷的月辉下,想到迫使他离国的兄长,忽然轻笑出声。
“我不是对手,若大兄遇上晋侯,孰胜?”
一念闪过,便如种子萌发,根植入脑海,再也无法移除。
月光笼罩晋侯宫,如银纱覆盖宏伟建筑。
南殿内灯火辉煌,轻快的乐声流淌,不时传出欢声笑语。
马桂匆匆行过廊下,在殿前遇见缪良和马塘,探头看一眼殿内,飞速道:“上京使者入城。”
马塘和缪良对视一眼,后者向传信的马桂颔首,躬身进入殿内。
不多时
,
乐声告一段落,
舞人和乐人鱼贯退出殿外。
马桂被召入殿内,周身萦绕暖意,鼻端充斥轻盈的暖香。
“上京来使?”林珩的声音传来,听不出喜怒。
“回君上,金印铜牌为证,正使为礼令单冲,副使为介卿刁泰。”
“礼令,介卿。”林珩把玩着带有越国特色的小盏,单手撑着下颌,酒意晕红眼尾,言辞意味深长,“难为天子煞费心机,以这两人为使。”
楚煜吃下一块糕点,正拿起布巾拭手。闻言看向他,笑道:“不出意外,其中有执政安排。”
“的确。”林珩放下酒盏,对马桂道,“安排使者去驿坊,派人去告诉公子齐,上京来人。”
“诺。”马桂恭声领命,迅速下去安排。
待殿门关闭,国太夫人开口道:“公子齐憨厚。”
“憨厚不假,但也聪明,他知晓如何做最为有利。”林珩莞尔一笑,直言道。
“如此甚好。”国太夫人点到即止,颔首不再多言。
正如林珩所言,待侍人抵达驿坊,向田齐转告实情,后者当即心领神会,早早带人去往隔壁馆舍,见到走出车厢的单冲和刁泰,拔高嗓门,哭声惊天动地。
“小国之人见过天使!上奏数月,上京终非弃我不顾,喜甚!”
单冲和刁泰刚刚下车,就遇上田齐大哭。
两人满心想着应对晋侯,不承想被蜀国公子堵住,当面一通大哭。一时间无从应对,齐齐愣在当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