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机?”萧不容阴狠道:“自打西京开始有传言开始,那些臣子的折子就像雪片一样飞来了承乾殿,朕全部压了下来,因为朕相信自己的儿子,不信他会做出这种丑事,可是现在呢,你看看这封信,这是真的!朕的脸都给他丢光了!还谈什么转机?!”
“那陛下,是要废太子么?”
“他如此疯癫,罔顾伦理,性子又那般偏执难训,我看,他这太子,还是不要当了!”
他神情愠怒,侧身面向一侧,胸口因为愤怒而一起一伏,明显正在气头上。
虞昭却陡然像是被什么狠狠蛰了一下,神情隐约透出几分森寒,但她很快垂眸,缓缓道:“钦儿疯癫,是因为什么,陛下难道忘了?”
萧不容呼吸一窒。
“他是有些偏执,可若非他偏执癫狂,屡次置自己的生死于不顾,您当年又如何能那么快击垮穆凛那群暴虐的手下?”
萧不容瞳孔收缩,五指微微攥起。
“若非钦儿偏执疯癫,又岂会一次次拼命救你死里逃生?他当年仅十五岁又重伤在身,以何种毅力能背着陛下走出尸山血海?若无他保驾护航,陛下,只怕不知死了多少……”
掌风豁然而至。
虞昭平平吐出最后一个字:“次。”
萧不容眼中隐约渗出血丝,他盯着面前被自
己珍视万分的女人,骨节凸出的大手停在她白皙的脸庞,克制地收缩,又僵硬地收回。
虞昭却缓缓抬眸望他,她眸子一如既往的沉静,只是声音,却陡然变得冷厉起来:“若非钦儿偏执疯癫,穆云敬如今还在北境嚣张,轮得到你稳坐天下,跟我扯什么四海升平?!”
萧不容脸色十分难看,他尝试放低态度,道:“虞昭,我在与你说的是,你儿子喜欢男人这件事,会威胁到他的太子之位……”
“我儿子,也是你儿子。”虞昭道:“我说了,他既然做了错事,你我尚且都有余力,应当尽力为他周旋,不过是喜欢男人而已,你若当真,那世人便会当真,你若当个玩笑,那堂堂太子找个男宠,有什么大不了的?”
“……那是男人。”萧不容哑声道:“虞昭,你到底懂不懂,他信中说,自己要与这男子厮守一生,甚至愿意主动放弃太子之位,前往北境永不回京。”
“我看到了。”虞昭唇边浮现一抹讥诮之色:“他当年也是这样许诺太子妃的。龙生龙凤生凤,你生的儿子,情话也不过是糊弄人罢了。”
萧不容陡然像是被刺中了最软肋的地方,他倏地自上方站起,道:“姐姐的意思是,怪我三宫六院,佳丽无数了?”
看出他当真被刺痛,虞昭缓缓垂下睫毛,道:“臣妾不敢。”
萧不容呼吸急促,他攥着手指越过虞昭,又倏地转过来来到她面前,近距离凝望着她,道:“当年的确是你救了朕一命,但朕也努力回报你了,你如今已经是一国之后,还要如何?!”
虞昭笑了起来,她对上萧不容的眼睛,眸中隐有泪光:“回报?你给我后位,只是回报?!”
似乎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萧不容嗓子堵了一下,才道:“无论如何,孩子的事,与你我的私事无关……萧钦时如今是太子,他的事情便是国事,这件事,已经不再是我说了算了。”
他不再多说,转身离去。
虞昭站在原地,下颌水痕滴落胸前。
朱婆婆很快走了进来,见到她坐在椅子上,泪痕斑斑,顿时吃了一惊:“皇后……您,您怎么了?”
“他如今,越来越不将我放在眼里。”虞昭轻轻抽着气,缓缓道:“我以为,我以为我忍下去,一切都会好……”
“他如今,到底是陛下。”朱婆婆神情复杂地抚着她的肩膀,心疼道:“他那些莺莺燕燕,您不是早就心知肚明了么。”
“莺莺燕燕算什么。”虞昭失魂落魄道:“我一直在告诉自己,只要他如以前那样尊重我,凡事肯听我几句,我便还如以前一样,将那些女子视若无物,总归,我才是正室。”
“您如今也是。”
“不是了。”虞昭道:“他的江山坐了几年,越来越稳,可是对我,也越来越敷衍……若要依附男人,便要让这个男人离不开你,可如今,我已经不再是他心中的那个正室……”
“您千万不要多想。”朱婆婆皱眉,思索道:“何况,您还有太子,只要太子
依然是太子……”
“太不太子的,还不是他一句话的事。”
虞昭缓缓道:“他若不将妻做妻,又岂会将子做子。”
“这,我相信陛下,一定不会那么轻易放弃太子的。”
“等到被放弃的那一天,就来不及了……”
虞昭垂眸,看着那封被泪珠打湿的信,低声道:“我要早做打算。”
当晚的朝凤殿中,虞昭一夜未眠。
她静静坐在窗边,望着夜幕降临。
这一日的天就如她这段婚姻,有朦胧曦光,亦有日光灼灼,最终,却也逐渐西沉,归于沉寂。
她再次展开信看着上面的字迹。
……生随死殉,白首不离。
想起大婚那日,少年捧着婚服走过威严的宫殿,最终来到她面前。
“你父皇生气没来,只有母后一人,怎样,独自一人成婚,后悔么?”
“不悔。”
“待你寻到她,当如何?”
“自当生随死殉,白首不离。”
她反复摩梭这四个字,陡然之间,瞳孔微张。
须臾,一抹苦笑爬上唇角,语气似有惆怅,更多的却是欣慰:“我儿之深情,真是难得。”
语罢,又难免黯然。
天光很快冲破黑暗,旭日宛若新生一般照向宫中的彩色瓦片。
虞昭仔仔细细梳妆完毕,披上一件略显素雅的衣服,前往承乾殿。
她到的时候正是早膳时间,宽敞的横厅里,这位天下之主正在与一个绿衣女子一起用餐,那女子年约双十,杏眼粉腮,娇美动人,正是他这两年新看中的宫女。
见她过来,女子略有不快,萧不容也看了她一眼,还算给她面子,让那女子退下,淡淡道:“什么事?”
“我亲自去一趟关州。”虞昭眼下青黑,神情淡漠:“将他抓回来,给陛下处置。”
萧不容顿了顿,瞧出她已经服软,心下便也软了下来,微微招手。
虞昭走过去,在他身旁坐下,被他轻轻握住了双手:“姐姐不必亲自去,写一封书信,我让人带去。”
“你也不是不知道他什么性子,一封书信如何能把人带回来?”虞昭叹息,反握住他的手,道:“昨日是我不知轻重,陛下……还是允许我亲自去一趟吧。”
萧不容明显也是想起了自家太子执拗的模样,仍是难掩担忧:“你去,我不放心。”
“我会带好人手,陛下不必多虑。”
萧不容纠结了一阵,估摸也是为自己昨日的态度而安抚她,到底还是点了点头。第二日,他换上便服,亲自送虞昭出城。
第一次要与发妻分开这么久,他看上去十分不舍:“你这一去,全家就只有我在这西京了。”
虞昭裹着浅蓝色的绣花披风,目光深深地凝视着这个与她成亲二十年多的男人,柔声安抚:“等下次见面,一家四口便齐了。”
“素素我倒是不担心。”萧不容道:“但钦儿固执异常,只怕不肯听你。”
萧钦时是什么性子,她这个做母亲的再清楚不过,哪怕是天王老子去,他都不会回来。
虞昭微笑着,眼眸一如既往地温柔沉静:“那我便将他关在笼子里,强行带回来。”
萧不容忍俊不禁,也知道她是在开玩笑,他伸手将自己的皇后拉在怀里,紧紧抱住,道:“这孩子真是不懂事……若能带回来也便罢了,实在不行朕就把他打发去北境,只是你,一定要尽快回来。”
虞昭靠在他怀里,眼中一片薄凉,语气却依旧温柔:“与钦儿相比,陛下自然是我心中最重,我便是丢下谁,也断断不会丢下您。”
萧不容笑了起来,胸腔微微震动,英挺的眉眼下,是变本加厉的不舍。
“好了。”虞昭轻轻把他推开,道:“走了,阿容。”
她转身,抽出被萧不容拉住的手,头也不回地上了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