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光寺在昌京的北郊,去那儿首先要越过中环线上对称的古皇城,再沿着华灯已谢车流涌动的绕城高架冲上近乎与天比高如龙脊一样的盘旋公路上,然后看到落单的灰鸟被车笛惊起扑棱翅膀扰得孤零零的古木上唯一的那几片黄叶都掉落,陈粥才最后看到山脚香客虔诚,山间雾凇冰凌倒挂。
沈方易说可以开车来她学校外面接她,陈粥想到阿商说的他那辆开出来仿佛就轰轰烈烈烧着钱的车,拒绝了。
陈粥说自己会打车去那儿的,只是等她到了之后才知道,半山腰因为风雪,已经拦了上山的路,车子只能去山脚下,要上山只有一条湿漉的小路可走,到了山脚下的香客纷纷摇头,转身又只能驱车折回。
但陈粥却觉得,她不该被弃承诺。
北郊的山区比市区冷些,陈粥缩在白色过膝大衣里,站在小路的路口,往前伸了一步,脚下立刻传来冰冻的枯木树枝和落叶破碎的声音。
她试探了一下脚下的雪有多厚。还行,稳妥些,小心一点应该能上去的。
“陈粥——”
陈粥往前走了几步之后才听到声音,转头,看到山脚平地上杂乱折回的人群中,一身黑色的沈方易靠在车门上。
“沈方易?”
陈粥看到人,几步从山上小路快跑下来。
沈方易在车里等了一会,他原以为陈粥到了会给他打电话,出来抽烟的时候一瞥,才发现有个不要命的小姑娘真打算走山路上去。
他没叫她之前,她眉头紧锁,看着地面,小心地一步步挪动着,他叫了她的名字之后,她转过头来,眉眼突然就明亮起来,甚至加快脚步,从半道上一路跑下来。
她颠颠簸簸,横冲直撞,像是一只在冰面上刹不住车的可爱鸭子。
沈方易在那一刻,突然想到,就这小姑娘的平衡能力,要真带她去滑雪,她估计能摔哭,那还挺有意思的。
“沈方易,你快让开!我刹不住了!”陈粥脚下的步子越来越乱,她顾不得稳住自己,慌乱地挥着手,让站在山路下面的沈方易让开。
沈方易不但没让开,反而走过来,
站在山路的尽头。
一直插着兜里的双手在接到她的一瞬间微微张开,以一种怀抱的姿势迎接。
陈粥最后撞进他的怀里。
他的身体因为她从高处冲下的撞击微微往后退了半步,手臂被身体连带着往下,手掌刚好落在她的头上。
小姑娘勉强到锁骨的头发充盈着他的手掌。
陈粥抬头,对面的人低头看着她笑:
“山上可是一点信号都没有,你要是一脚掉下去了,你这辈子,就见不着我了,你可真敢。”
他说这话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陈粥的错觉,他在轻柔地薅着自己的头发。
她知道她现在以一个很暧/昧的姿态,陷在他的怀里,但是她不想躲开,也不想后退,更不想管现在脸上的绯红。
她只是眩晕的想,沈方易说的对,她要是一脚下去了,这辈子,就再也没有看见他的机会,这可不划算。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刚从山上冲下来不稳导致还是因为天气的原因,她身子战栗的厉害。
随即脖子上团了块灰白色的羊绒围巾,像是那种他手里烟草灰燃尽掉落一样的灰色调,还带着余温。
陈粥抬头,沈方易脖子上空荡荡的,那刚刚紧紧与他贴合的围巾正系在自己的脖子上,他给他缠绕的动作还未停止,身子微微倾斜,眉心皱在一起,“你们小孩子天生都不怕冷是吗,光着个脖子就往外蹿。”
陈粥试图踮起脚尖,但离他的身高还差蛮多,她有点泄气,但依旧不满到:“沈方易,我不是小孩子。”
“嗯、”沈方易给她系好了围巾,站在离她一米远的地方,从头到尾地打量了她一番,语气带点笑意,“倒是长高了不少,脸上那点婴儿肥也没了,不可爱了。”
“沈方易!”陈粥提高声音表达气愤。
沈方易轻笑,“走吧,上车。”
“不是说不让开车上去吗,山上的路都封了。”陈粥跟在沈方易身后。
沈方易给陈粥开好门,“是不让他们开车上去。”
陈粥抬头看沈方易,他依旧说的风淡云轻,游刃有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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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通人想上山,得像她这样,一步一步跨越困苦和寒冷。崎岖山路,湿滑危险,一般人断不敢用生命赌一个神佛庇护。
而沈方易上山,山寺香火营营,寺庙僧人路过礼佛作揖,甚至还有一两件清闲禅房小院以供消遣。
陈粥跟在沈方易后头,到了主持安排的休息处的时候才敢大声说话,她捧着杯热茶摇摇头,“沈方易,你是神佛转世吗,能得到这样的待遇。”
“往常一年来一回,大抵主持见我觉得眼熟。”
后来陈粥才知道,捐赠募集,他永远是其中出资最大的无名氏。
陈粥后来问过他,他是不是信奉神佛,他说没有,只是在这世上坏事做多了,花钱买个渡死后亡灵的钱。
陈粥问:“是因为拐骗过很多无知少女吗?”
他笑笑,禅院里熏香袅袅,他盘坐在菖蒲席上围炉煮茶,“那倒只有你一个,更何况,我想对你做的坏事,可不是这个。”
陈粥完全没过脑子,下意识地问道:“那是什么?”
茶炉里冒出来汩汩的水声,氤氲的白色雾气混着普洱的淡香,他点燃手里的一根长烟,草叶燃尽的的青烟摩挲着神佛的慧眼,他在青白相间中叼着烟,嘴角浮现无端的笑意,似是意有所指:“阿弥陀佛,神佛在上。”
陈粥反应过来,真怕脏了菩萨的耳。
……
只不过现在的陈粥,断不会想到沈方易往后是个日日开荤腔的登徒子。
两人的关系还停留在:陈粥看着窗外大雪,回头新鲜地招呼沈方易去堆雪人,沈方易笑着说小孩子的爱好他就不沾染了。
陈粥觉得他无趣,自己捡了庭院里的两朵落梅,几根树杈,撺掇了几个雪球,在光秃秃的几根文竹下面,堆了个半人高的雪人。
沈方易也没有躲在屋子里,站在白皑皑只露出灰瓦的长廊上,他的手机从进来到现在,就一直响个不停,最后一个电话进来的时候,他皱了皱眉头,盯着屏幕了一会后,长按着键,像是关了机。
陈粥半个雪人才出了个雏形,她手里还捧着钵雪,她在远处看到了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她可以做一个有光阴可以虚度逃离人间的窝囊学生,但沈方易,大抵没有那么多时间陪她在
这儿虚晃白日吧。
长廊里的人走了过来,看到发愣的陈粥,于是站在柱子旁,岔个腿,朝她抬了抬头:“哟,霸/凌雪人呢。”
陈粥回头。
雪人的脸现在还是个不规则的方形,她找不到黑色的煤炭,用的两个树杈代替,这样看起来它的眼睛只是一条线,头上还顶着两朵红梅花,半个身子扭曲地融化在地里,活像个呼喊救命的残损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