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天生尊荣。
容棠心下一怔,为她说这话时脸上自带的几分骄纵矜贵,更为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自信张扬。那是在温婉大气之外,独属于‘容莹’本身的气质。
他想起来去年折花会上,容家两位小姐分明也在何尚书千金目睹月容尸体的现场,可从开始到结束,几乎完全没有人提及容柠和容莹,所有人只知道何小姐受了惊吓。
容峥说“叔父谨慎,连带着二房堂兄妹全都小心”。
可这样的小心,背后是过人的聪慧。
容莹可能比她那些弟弟们都要聪明许多。
正因此,容棠那点相当米虫避世的心态在这一瞬间轻轻颤了颤,他犹豫两秒钟,并未顺着容莹的话略过这个话题,而是问她:“堂姊为何至今仍不成亲?”
这个问题突兀得厉害,在有男女大防的封建时代,就算是堂兄妹,也不会这样直白地表示疑惑,是以容莹刹那间面色僵了僵,相当讶异地看向容棠。
后者一点也不闪躲,对上她的眼睛,轻声问:“是没相中合适的人家,还是不愿意成亲?”
他不可能直接问容莹是不是等着进宫,但这话也将意思放得明显,容莹若真是个聪明人,也该明白他问的是什么。
四周寂静无人声,夏荷被风吹动,碧绿色的青蛙在荷叶上灵活地跳动,每一次跳跃都会带动无数水珠落入湖面,砸出一片涟漪。
容莹愣愣地看了容棠许久,眼眶突然泛了一层浅红。
可那点红色转瞬即逝,容莹已经转过了头,视线望着湖面不知哪一处定点,又或许只是阳光洒射在水波上的痕迹,她轻声道:“哪怕是祖母那样的身份与才学,婚事又岂是自己能做主的?”
容棠静默无声,确定她已经知晓容明玉的计划。
“堂姊若是不愿,没有谁能逼迫得了你。”他说。
容莹轻轻笑开:“阿棠说的容易,你是世子,王妃又那样宠你,你自有不会被逼迫的选择。”
容棠道:“我得到的宠爱和优待,全都是因为身体不好,命不久矣,母亲知道与其给我施加压力,不如让我清闲地活过这几年,这才有了大家眼中‘随心所欲’的活法。”
容莹怔住,回过头看他。
常人说自己将死,多有不甘自弃,可在容棠身上,她看不见一点不甘愿,只是在寻常地说一件既定的事实一般。
无法改变天命,索性去接受。
可他接下来说的话又与这番言论截然不同:“但堂姊不一样,你是这一届折花会上的女状元,若有喜欢的公子,自是可以红妆绿衣,嫁与好人家;若是没有,难道要听从父母之命,浑浑噩噩过剩下来几十年吗?”
容莹面色遽变,不可置信地看向他。
容棠微微笑开,卸了几分严肃与认真,温声道:“堂姊的诗写得很好,哪怕冠上了他人的名姓,仍旧令人钦佩。”
庆正十年的折花会相较上一年来说,多的更是京中
才子佳人。
正值科举,虞京停留了国境各处的学子,恰好来赴这一场繁花盛景。
容棠却没多少兴趣,宿怀璟又没有假期,他们便干脆没去。
还是长袖善舞的柯少傅从淞园回来,摇着把扇子,笑吟吟地说:“出了位女状元呢。”
没有几个人知道魁首的诗是容莹写的,可柯鸿雪又怎会是普通人?
容棠彼时读过那首咏春的诗,只觉得柔情里面藏着豪情,是不可多得的才气。
而今他与容莹这般一说,后者怔愣在原地许久,眼眸中闪过阵阵动容。
容棠并不催促,只是站久了有些疲倦,开始不着声色地换着重心缓解疲劳。
直到容莹定下心来,问他:“我若是不想的话……该怎么做呢?”
容棠略松了口气,道:“祖母信佛,又快到初一,堂姊不妨问一问祖母要不要去陀兰寺请一柱香,再吃几天斋饭清清心灵。届时佛祖若是做出什么指示,便不敢不从了。”
他说得清浅极了,一点也没有算计长公主的愧疚和惶恐,容莹愣神看他许久,蓦地一下笑了。
她说:“从小就都说你聪颖,只可惜魂不归体多年得了痴病,如今好了果真令人钦佩。你这般谈吐与计谋,我倒开始盼着何时有一灵丹妙药,拔了你体内那些顽疾才好。”
容棠微微点头:“便借堂姊吉言。”
容莹视线往远处落了一下,又很快收了回来,向容棠盈盈一拜礼:“多谢弟弟,方才那个问题我有答案了。”
容棠站定,静候下文,身后却传来一道脚步声,他刚一回头,便撞进宿怀璟胸膛。
容莹低头笑开,转身就走,到底没给容棠答案。
容棠懵了一下,伸了伸手,下意识想追容莹,宿怀璟却趁势握住他手腕,笑着问:“跟堂姊说了什么?”
容棠无奈,一转神的功夫容莹已经走远了,没办法,他只能跟宿怀璟说:“堂姊问我血脉亲缘和宗室族谱哪个更重要,可我不知道答案,她刚刚说自己想出来了,我正要问,你就来了。”
“……”宿怀璟愣了一下,失笑:“棠棠又想怪我。”
“我没有。”容棠闷声回,轻轻跺了跺脚,缓解那点站久了的麻意,想跟宿怀璟往回走。
可宿怀璟冷不丁地往下望了一眼,松开他手,向前一步蹲在了地上。
容棠一怔:“怎么了?”
大反派回头:“上来。”
容棠懵了一秒钟,立马就怂:“不是很疼。”
宿怀璟:“那我抱你回去?”
容棠:“……”这算是什么选择啊!
他左右看了看,在自己家里却跟做贼似的,到底还是趴到了宿怀璟的背上。
而等双腿悬空了之后,他又忍不住悄悄翘了下脚。
好吧,确实有点疼,而且有人背着回家真的很舒服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