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7 章(春风十里,贺卿良辰。...)(1 / 2)

山海谣 画七 20844 字 2023-08-16

第47章</p>

地煞受缚,这片凭空捏造出来的矿场没了力量源泉,从远处的云边上逐步坍塌,像一卷挂在墙面上薄薄的画卷,陡然被人就揭起一面,画上所有光怪陆离的景象随之散去。</p>

时隔大半个月,他们站在这片薄瘠的地域,抬头远眺,终于能见起伏连绵的山峦,缠绕集结的云与雾,甚至连席卷肆虐的风里,都有了泉水溪流的沁滋味。</p>

水木明瑟,葱蔚洇润。</p>

楚明姣与柏舟在垂柳下又说了会话,相携往回走。</p>

“你不过问一下,地煞如何处置?”柏舟敛眉,这人情绪淡下来时,立刻又恢复了帝师该有的模样,言行举止,规矩和分寸都刻在骨子里:“地煞之事,涉及山海界,你若想问,姜家人都还在。”</p>

楚明姣手里捏着根方才无聊折下来的垂柳枝,像拂尘般摇着:“我不管这些。”</p>

“我呢,就是占了个神后的名分,二界大大小小的事,都归神主殿下管。”说罢,她转过身,面朝着柏舟,猫一样踮着脚往后走:“我和神主不同,我脾气不好,耐心不够,最不喜欢的,就是案牍上那些来来回回都是些芝麻大点事的呈折。”</p>

“我若是现在去问了,姜家人至少得事无巨细,从头到尾将整件事与我陈情到底,少于半个时辰,我别想脱身。”</p>

“你也少为这事操劳,将心放回肚子里去,咱们神主殿下啊……”她盈盈笑着,眼里蕴着叫人眩晕的灿灿光亮,像是刻意强调什么一样,拉长了语调,话音一转:“他最会处理这种事了。”</p>

柏舟抿了下唇。</p>

起初,她称呼神主殿下时,他下意识觉得太过生疏,明明是这世上最亲近的一种关系,这四个字出来,冷漠的霜气也跟着扑面而来,叫人觉得如鲠在喉,无法不介怀。</p>

可现在这么听她一声声叫下来,好像也不全然是那么回事。</p>

她声音里的笑意,不似撇清关系的界限,反而更像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揶揄。</p>

他暂时猜不透,为什么会有这种变化。</p>

“准备何时回长安?”柏舟静默半晌,将她最关心的一件事提到了明面上。</p>

果真,楚明姣身上那种揶揄烟消云散,如果给她张桌椅,此时此刻,她该是那种正襟危坐听讲的姿势。</p>

“我都可以的。”她的心砰砰跳起来,偷偷瞥他时,既忐忑又紧张,睫毛上下扫了扫,不自觉地又舔了舔唇上干裂的伤口,干巴巴地开口:“我当然希望越快越好,但帝师连日操劳,身体吃得消吗?”</p>

“不要紧。长安的事耽搁了许久,我本也该回去了。”</p>

她雀跃起来,小心翼翼地得寸进尺:“那明日……今日呢,可以吗?”</p>

柏舟温声应下她:“可以。”</p>

他们回到石堆中心时,汀白与春分眼前一亮,均是腾的直起身,绕着楚明姣转了两二圈,在此之间,汀白的话没停过:“姑娘还好吧?受伤了没?伤得重不重?我们这些时日一直跟着公子,方才地动山摇的,被甩到那边山上去了。我们绕了二座山头才找过来,浪费了许多时间,没能第一时间赶过来。”</p>

楚明姣得了应允,心情愉悦,现在什么头上都顶着花,她拍了拍春分的肩头,示意她别担心,又回汀白:“我还好,没出事。你们准备一下,我们现在就回长安。”</p>

闻言,背着药篓的清风狠狠松了口气,一脸劫后余生。</p>

终于结束这种该死的提心吊胆的日子了。</p>

楚明姣转身寻找白凛他们二个,地煞一破,就到了兑现承诺的时候。</p>

哪知白凛走得没了影,留下的孟长宇与周沅也准备走了,见楚明姣过来,脸上那表情,要笑笑不出来,要哭也哭不出来,最后还是周沅带了个头,弯腰见礼:“拜见殿下。”</p>

孟长宇也拱手:“拜见殿下。”</p>

“不必这样拘礼。”楚明姣将周沅拉起来,又朝孟长宇颔首,道:“和地煞一战,辛苦了。”</p>

孟长宇和周沅急忙摇头。</p>

“先前你们提出想要星脉仪与司空命盘,我应下了,但这两样东西都陈放在山海界,我平时接触不到这些,因此身上没有现成的,只能回去后再给你们。”</p>

“回去后,短时间内我不一定会再出来。这样,四十仙门经常有长老与宗主出入山海界,我让他们带出来,可好?”</p>

他们还能有什么不答应的,孟长宇自打知道了她的身份,眼神都不敢落到楚明姣的脸上,现在盯着脚下,谨慎地推拒:“不必了殿下。我和师妹商量过了,在石洞里,我们也没出上什么力,最后一道关卡,都靠殿下出手才力挽狂澜,没脸面再要什么灵物。而且,全力对抗地煞也是为了我们自己。”</p>

“说了给就是给。”楚明姣笑了粉扑-儿文=~學)下:“你们等着收东西就是了。”</p>

她随意问了两句,才知道原来孟长宇和周沅在姜家逗留,是在等两人的师叔给个信,等收到信,就启程去长安。</p>

姜家原本就坐落在京郊,位置偏僻,但距离长安城不算远。</p>

楚明姣让汀白出面,找姜家要了几匹马。姜家哪里敢怠慢,精挑细选一阵,选了几匹最好的送过来。</p>

一行人朝着长安的方向疾驰。</p>

披霜冒露一日,等他们翻身下马,踏进长安时,已经是酉时。</p>

一路直奔帝师府邸。</p>

这次再来,和上次来,那就完全是两种情形,两种心情了。</p>

“到了。”</p>

苏蕴玉对柏舟礼貌颔首,即便听楚明姣说过他的真实身份,面对这人,他在态度上也没太大的改变,“这些时日,帝师与世子跟着我们一路奔波劳碌,实在辛苦了,先回府好好歇息吧。”</p>

“帝师府向来清净,不留外客,我们人多,不好叨扰。”</p>

“我已经叫人安排过了,这段时日我们借助在悦来客栈,在此期间,帝师若有吩咐,随时遣人来找我们就是。”</p>

柏舟没有说话,立于阶梯门槛之上,透过帝师府门外挂着的灯笼光影去楚明姣。</p>

她有点着急了,但强行憋着,不太服气地往这边瞅了好几回,这次和他的目光在半空中遇上,像是给了她一个可以逐渐肆无忌惮的小小特权。</p>

他那眼神似乎在说:想问什么,就问吧。</p>

她于是得了莫名的鼓舞,上了层台阶,耳铛在他视线中晃了晃,声音轻轻的,满怀期待:“帝师,我知道招魂术需要时间准备,但能不能问一问大概的日期?”</p>

半晌无声。</p>

“十到十五日后。”柏舟在黑夜中垂下眼,说这话前似乎有短暂的迟疑停顿,之后给出回答。</p>

说罢,他轻扫过苏韫玉的脸,漠然收回视线,转身跨入门内,在经过凌苏时留下一句:“你过来。”</p>

说实话,柏舟的声线算格外温柔的那一列,那么一听,叫人半点压力都没有,可被点到名的凌苏还是唉声叹息,站在门扉一侧耸肩又扶额,好半天才跟着进去。</p>

比起独自面对江承函,他宁愿去给楚明姣当练剑的工具人。</p>

橘色的灯火下,苏韫玉朝得了准信,眼睛亮晶晶,开心得明显无处发泄的人招了招手:“我们也回去了。还笑,身上这么多伤,不疼啊?和地煞打了那么久,不累?”</p>

“不疼,不累。”在他面前,楚明姣一下释放本性,嘴角的弧度越拉越上,唇畔立马冒出两个不大明显的梨涡,掰着手指头和他算:“地煞解决了,锁魂翎羽拿到了,其他招魂术需要的东西也早就准备好了,只需要十天,最多半个月,就能见到楚南浔了。”</p>

苏韫玉不由跟着笑了粉扑-儿文=~學)下。</p>

楚明姣还真是了不得,他想。</p>

她好像就是有那种只要自己开心了,就能叫身边所有人跟着她开心的能力。</p>

“我发现你这个人,很口是心非啊。”他似笑非笑地跟着她往客栈走,语调散散的:“我怎么记得,楚南浔没出事的时候,你跑到苏家跟我抱怨天抱怨地,十句里有九句都在数落他呢。”</p>

“你懂什么。我和他从小就这样,我要是对他百依百顺,夸赞又奉承的,你他怕不怕。”</p>

“我是不懂这个。”许是今夜月色太好,氛围难得轻松,苏韫玉又起了逗弄她的心,慢悠悠地接:“但我知道,等他回来,转过味来,知道你这些年都做了什么后,你铁定是没好果子吃。”</p>

“到时候别我。”</p>

“我可不帮你。”</p>

楚明姣在原地定了定,旋即扬着下巴反驳:“你等着瞧吧,他肯定感动得眼泪汪汪。”</p>

此时此刻,帝师府邸,摆放着黑白棋盘的房,柏舟与凌苏相继落座。</p>

到了这个季节,几场霜雨打下来,长安城内人人都裹上了厚实的袄子,用上了搁置一年的暖炉与碳。帝师府冷清,偌大的府宅,侍童也才两二个,所以炭火上得也慢。</p>

经历过地煞这一出,宋玢对凡界的好奇心摔了个七零落,同时,质问苏韫玉和楚明姣这两个不仗义损的冲动也降到了最低,若说还有什么支撑他任劳任怨在凡界操劳的,也只有给苏韫玉招魂这件事。</p>

柏舟:“苏韫玉可有察觉出你的身份?”</p>

“没,我又没透底。”说起这个,凌苏朝他比了个大拇指:“倒是神主殿下您,这么多天和楚明姣独处,你还能忍得住不说,真叫人钦佩。”</p>

柏舟摁了摁太阳穴。</p>

他平铺直叙:“这十二天,我要闭门落实招魂术的具体步骤,你替我将帝师府守住,任何人都不准放进来。”</p>

说到正事,近期没什么比这个更重要了。</p>

宋玢敛了笑,郑重道:“行,我知道了。”</p>

“不过你这个任何人……楚明姣来了也不放?”</p>

柏舟清瘦的食指抵在棋盘某一格上,动作微滞,半晌,将上面唯一一颗白子捡起来,放回篓子里,漫声:“谁也不放。”</p>

“我这二脚猫功夫,估计有点悬……不行,你说得这么吓人,我不放心,我回侯府派一队家丁过来,将帝师府团团围住,不然凭你府上那两侍童,遇到事了根本不够。”</p>

说着,宋玢霍然起身。</p>

人都风风火火走到房外了,他似乎又突然想起什么,折转回身问静坐在蒲团上的清癯男子:“我还挺想问问的,这次的地煞被困缚,是不是代表深潭里,秽气的力量相应弱了点。”</p>

他问得含蓄,有所顾忌,涉及到这方面的事,都是说半截藏半截,可柏舟知道他的意思。</p>

既然深潭的力量已经开始由这种方式减弱,那些人,那些本不该死去的人,以及这根本不合理,全无人性的规定,是不是总有一日,也会迎来被废黜的曙光。</p>

是不是这一天,不会太远了。</p>

柏舟久无回答。</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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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晚上,远在潮澜河的神灵禁区有了变化,那扇供神灵闭关已有近两月的秘境门被从里而外推开。</p>

汀墨感知到变化,第一时间赶到。</p>

“殿下。”他朝江承函行礼,以为他是为了这段时日凡界地煞的事特地出关,急忙道:“神谕已经颁发到凡界了,逃脱的那缕深潭秽气被镇压在姜家祖脉,大祭司与二祭司已经勘察过深潭,没有发现纰漏。”</p>

“知道了。”</p>

江承函话语清得不带一丝人气,银月色锦袍随着步伐漾出一片粼粼光彩,像跳跃着碎金光点的湖面,他此次临时出关,显然不是为了这些:“去密室。”</p>

这么些年,每当听见“密室”这两个字眼,汀墨的呼吸都会下意识凝滞一瞬。</p>

这往往意味着某种不为人知,针对神灵的制衡与惩罚。</p>

密室坐落得很隐秘,在神主殿最深处的一处角楼小院里,周遭布满了各种禁制,没有神力开路,其他人转上个二天二夜,也摸索不进来。</p>

推开门,走进去,再挥开一层结界,别有洞天的密室映入眼帘。</p>

汀墨驾轻就熟地绕过那扇屏风往里面走,这短短一截路,他走得甚至有点麻木,因为太清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p>

屏风后砌了口浴池,浴池里盛满的并不是水,而是由诸多顶级滋补灵物渗透后泡出来的灵液,灵气浓郁到常人难以想象的程度,最强盛时,甚至会自发自动形成一堵堵由灵气砌出的墙,将整间密室都衬得雾气缭绕,宛若人间仙境。</p>

浴池边,男子紧闭双眸,侧靠在池边,乌黑的发丝从肩头散开,自然垂落到灵液中。</p>

昔日的楚家少家主,楚南浔。</p>

“殿下,再经过两二次滋养,楚家少主就能恢复过来了。”汀墨适时开口。</p>

“在今日,一次集齐。”</p>

汀墨猛的抬头,以为是自己听错了,诧异到极点,感觉自己舌头都绕着圈说不清话:“今日?可是——每次楚家少主需要的神力不在少数,特别到了最后关头,只会下意识汲取更多,您等会,还有监察之力……”</p>

他的声音小下去。</p>

为什么这个时候突然出关,又为什么急急忙忙的要将两二次的量凑到今天一起,汀墨通通不知情,他倒是有心规劝,但江承函这些年话少冷漠越见明显,一言一行,都是不容任何人置喙的谕旨。</p>

江承函褪下纯白手套,将它们搁置在一边,果真,他像是压根没有听见这段话一样,淡声道:“就今日。”</p>

汀墨彻底歇下话音。</p>

密室顿时静下来,身段颀长的男子五指张开,摁在半空中,霎时间,神力宛若得到滋养的藤蔓般疯涨,奔腾着从他体内涌出来,通过一个个过滤阵法,化为最精纯的力量,被浴池中无知无觉躺着的人汲取。</p>

一个毫无节制地索取,一个毫无节制地给予。</p>

不知过了多久,江承函停下动作,握拳置于唇边,皱着眉咳了一声。</p>

汀墨急忙去浴池里楚南浔的脸色,时隔十二年,这具身躯从摇曳的虚幻状态,到现在已然无比凝实,久违的血色终于回到了他的脸颊上,从稳健的心跳,到健康的肌理,无疑都昭示着。</p>

已经差不多了。</p>

只差一段时间的休养,等江承函用神力调一调,他就能睁开眼,再次活过来。</p>

但江承函的状态不算好,他日日都在压制深潭,神力一散再散,纵然是神灵的体质,也经受不起这种折腾。</p>

此时神力一收,他在原地站了片刻,接过汀墨无声递来的手帕,将额头与鼻尖因为过度透支力量而冒出的汗擦干,而后手搭在屏风上,足足缓了一刻。</p>

力竭到好似连站立都显得艰难。</p>

而即便是这种时候,也依旧显得那样静肃,不辨喜怒,一举一动,都是神灵应该有的,那种既噙着无边冷漠,又好似宽和无限的威仪感。</p>

这十二年,这被神后殿下远离的十二年,那种所谓的监察之力,在塑造神灵这一块,做的真的极为成功。</p>

——如果忽视他是为了什么才变成这幅模样的话。</p>

神灵这辈子仅有的,唯有的难堪与狼狈。</p>

好似全落在了这间无人知晓的小小密室里。</p>

许久,承受神罚之前,江承函回头望了望楚南浔,透过那张楚家人天生的好皮囊,好似到了另一个人的影子。</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