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p>
长大后,自然就不能像年少无知时自由自在了。</p>
她收好了那串菩提，小心地放进了自己贴身的荷包里。</p>
却实在是见不得他这幅生疏的样子，开始找借口使劲使唤小哑巴。</p>
她喝茶要小哑巴亲自泡,小哑巴不会泡茶,她就撑着下巴趴在他的旁边,对他指手画脚,这还不够，还要口口声声说他笨。</p>
小哑巴抿唇,重泡了茶,不与她计较；</p>
她要小哑巴帮她遮光,一会儿让他去左边、一会儿让他去右边；</p>
等到从上房回来，又嫌弃路太远，非要小哑巴背着她回去。</p>
她的重量轻得像是一只狸奴。</p>
红墙飞檐，落雨无声。</p>
小哑巴知道她在因为他的生疏而生气、在故意折腾他。</p>
但是背着她往东宫的方向走的时候。</p>
小哑巴却希望这条路长一些,再漫长一些,最好不要有尽头。</p>
……</p>
其实，舒棠在东宫很久没有睡过一次好觉了。</p>
她最喜欢的事情就是躺在摇椅上晒太阳，但是十年过去了,她再也没有这样的闲情逸致了。</p>
她有一个心心念念老年生子，时刻想要顶替掉她这个皇太女的荒淫父皇；还有一个一心想着争宠，从不关心她的母妃。</p>
时时刻刻都要谨言慎行,日子实在是不好过，于是她那极佳的睡眠质量,如今也变得觉很浅了。</p>
但小哑巴回到她的身边后，她和平日里一样半夜惊醒时，一抬头，就能够见小哑巴的沉默高大的背影,坐在她的屏风前，抱着剑的背影很沉默，却有一种坚不可摧的感觉。</p>
仅仅是着小哑巴的背影，她就感觉到了安心。</p>
再次回去睡觉的时候，她就枕着那串菩提子，再也没有惊醒过一次。</p>
小哑巴谨守着君臣的本分，从不逾越半分。</p>
但是只要她一回头，她总能够见他的身影，始终跟在她的后面。</p>
她抱怨着自己想吃糖葫芦，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桌子上就会出现一串糖葫芦；</p>
她说她想吃寒山寺的大包子，小哑巴就会顶着露水出宫，在凌晨的时候将包子从怀里掏出来，放在她的桌子上。</p>
她吃的时候，包子上还残留着小哑巴的体温。</p>
舒棠想，真奇怪。明明她还在这座围城里，还是过着一样的生活，可是好像只要他在她的身后，她那颗漂泊的心，就慢慢地平静了下来。</p>
冥冥之中，她好像知道这个人会一直跟在她的身后——</p>
只要他在，她就是安全的。</p>
这种感觉，猫皇太女揣着手手想了很久，都没有想出来这是为什么。</p>
07</p>
小哑巴一直认为，小皇女那样心善、讨喜的人，所有人都会喜欢她才是。</p>
她是天上的云朵，应该生来就众星捧月才是。</p>
但是很快小哑巴就发现，不是这样的。</p>
她在这座皇宫里的日子并不好过。前朝后宫、没有一刻消停。小哑巴遇见了好几拨刺杀，无数次惊险，明枪暗箭，防不胜防。</p>
在他眼里闪闪发光的小皇女，似乎过着爹不疼、娘不的生活。</p>
小哑巴于是开始频繁地给她带糖葫芦吃，仿佛想要用这种笨拙的方式，去哄小皇女。</p>
有一次，她趴在栏杆上问他：</p>
她可以信任他吗？</p>
小哑巴想：为什么不能呢？</p>
这红尘漫漫，他只是为了她才下山的。</p>
小哑巴开始主动帮她做一些事，比方说暗中处理一些人，铲除一些意图谋害她的人。有的事，他不愿意弄脏小皇女的手。</p>
渐渐地，他开始成为了东宫的“红人”，人们见他，就会想起小皇女。</p>
在众多的议论声当中，小哑巴始终面无表情。</p>
有人说，他是小皇女的走狗。</p>
小哑巴不置一词。</p>
有人说，他这样为小皇女做事，也不过是她手里的一把好用的剑。到时候卸磨杀驴，他的下场可想而知。</p>
小哑巴听进去了。</p>
只是，他们不知道的是，小哑巴认为自己是尘埃，小皇女是天上的云彩。</p>
只要能够离她近一点就好了。</p>
就算是当小皇女的一把剑、一把好用的刀，也没有关系。</p>
……</p>
大概是小皇女身边的得力助手太过于打眼。</p>
贵妃和皇太女的斗争进入了白热化阶段后，贵妃很自然地就想要拔除小皇女身边的助力。</p>
贵妃多次笼络未果，小哑巴就像是一块石头一样难以撼动，于是贵妃下了杀心，布置了精心的圈套，希望铲除皇女身边的高手。</p>
她借口有人在勤政殿安插眼线，意图监视圣驾。</p>
——如果小皇女想要把自己摘干净，就必须推小哑巴出来顶罪。</p>
那是这一年的冬天，风雨特别大。</p>
小哑巴心想：也许一把剑的使命就到此为止了。</p>
他有些遗憾不能陪她更长的时间，但是并不后悔。</p>
小哑巴很平静地找到了她，想要说：只需要将所有的罪推到他的身上就好了。</p>
他并不介意这件事。</p>
小皇女却直接拔出了他腰间的佩剑。</p>
小哑巴以为她要动手杀了他。</p>
但是并没有，她气冲冲地冲了出去，直接将剑抵在了来拿人的太监脖子上。</p>
——众所周知，猫是一种猛虎。</p>
尤其是火猫三丈的时候。</p>
一心求死的小哑巴愣愣地着她的背影。</p>
雪花静静地落下。</p>
他那个时候想：为了她死去，大概是没有选错的。</p>
08</p>
虽然当时火猫三丈、气势惊人，但是结局却是小皇女要罚抄三百遍的经文。</p>
她在冰冷的皇祠里，把抄的全都堆到了小哑巴的面前。</p>
小哑巴张了张嘴，想要问她为什么要保住他？</p>
小皇女说他太笨了——</p>
他这样的厉害，她要长长久久留在身边，以后给她当大将军，打一辈子的仗。当然不能随随便便推他顶罪去。</p>
她说他都不兵，不知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p>
小哑巴抿唇，有些气闷。</p>
——因为她说他笨。</p>
他决定回去后，就去翻兵。</p>
但是在烛火的噼啪声中，小哑巴又想：</p>
一辈子吗？</p>
这个词真好，小哑巴很喜欢。</p>
小皇女开始念念叨叨。</p>
她说他的命很重要，大概是比世界上最昂贵的东珠都要珍贵一百倍；</p>
她还说自己要是没有了他，身边就没有人那样对她好了；</p>
小哑巴想要说，只要她愿意，无数人前赴后继都想要给她效劳。</p>
但是他没有办法说话。</p>
月色静悄悄地流淌。</p>
小哑巴仍然认为自己是一把刀。不过是一把可能更加珍贵一点的刀。</p>
可是，小皇女在夜色当中对他说：</p>
他无论何时都要保住命。因为她会难过。</p>
小哑巴愣了一下：她会难过吗？</p>
小哑巴有些迟疑，有些不确定。</p>
他跟在小皇女身边，已经懂得了许多。</p>
小哑巴想，这也许是小皇女的驭下之术，他不应当自作多情才是。</p>
……</p>
小哑巴自卑于自己不能说话，还有自己的身份，从不认为小皇女会真的喜欢他。</p>
一直到了年后。</p>
皇宫的日子不会平静太长时间，雪融化没多久，贵妃再次出手了。这一次却是一把无名大火，从东宫的厢房烧起来。</p>
浓浓黑烟当中，小哑巴不顾其他人的劝阻，不停地往前走。</p>
很快，他找到了小皇女。</p>
那大火当中，她被熏得满脸黑灰，裙摆被烧焦，趴在他肩膀上还在不停地咳。</p>
然而，等到火熄灭后，她却凑到了小哑巴的面前。</p>
灰头土脸的猫神秘兮兮地伸出手，“祝延你快！”</p>
小皇女灰扑扑、黑乎乎的手心。</p>
那串菩提子，完好无损。</p>
小哑巴愣住了。</p>
小哑巴认为自己的真心就像是地上的尘埃，也许天上的云彩路过了，也不会仔细一眼尘埃的形状。</p>
但是事实上。</p>
他心尖尖上的月光，也会照耀到属于小哑巴灰暗的角落里。</p>
09</p>
大火过后，局势更加紧张了起来。</p>
据说南方有叛乱，而盛京也开始斗得不可开交，贵妃开始频繁求子，据说找到一个求子的圣手，已经有了身孕。</p>
不管是皇帝翻脸、还是大宣朝要完蛋，她已经有所预期了。</p>
于是，小皇女权衡再三，还是去找到了小哑巴。</p>
她想让他去漠北。</p>
她知道小哑巴武艺超群，虽然她总是说他笨，但是其实他非常的聪明。也许哑会让他无法做成很多事情，但是在行军打仗上，他是个绝对的天才。</p>
她觉得这样的小哑巴，跟在她的身边有些屈才；而她前路晦暗，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死在这座皇宫里了，她身在局中无法脱身，可是小哑巴却没有必要。</p>
小哑巴果然不愿意。</p>
他生平第一次和她冷战。</p>
小哑巴在屋顶，不肯下去见她。</p>
足足三天三夜，不管刮风还是下雨，都抱着剑守在屋顶不吭声。</p>
——冷战直到小皇女扶着梯子爬上了屋顶。</p>
小皇女说：“你要是去漠北，还能给我留一条退路。”</p>
小皇女说：“你不是说以后要给我当大将军的吗？”</p>
她说得口干舌燥，但是一直到听到“给她留一条后路”，小哑巴才松动了。</p>
他终于从屋顶上下来了。</p>
她告诉他：</p>
如果她在盛京出事了，他可以带兵来清君侧。</p>
——其实这完全是胡说道。</p>
她只是想要用这种方式劝他先离开是非之地罢了。</p>
但是小哑巴却听在了心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