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子葵读许多书,黄兄被害,他也曾觉得自己没本事,不是高官子弟,王公贵族,救不了黄兄。眼睛瞎时,他却不觉自己无用,只恨官僚主义,门阀黑暗,总有一日,要打倒这些世家门阀,换天下读书人一个公平的科场!
现在恍然,原来自己也靠上了世家门阀,不知不觉间,他竟走了世家子的捷径。
清晨殿试,午时知晓他身份,现在方才日落。
宇文煴的风筝缠在树上了,萧复飞上树去给他摘。
日月更迭,天色暗淡,萧复收了风筝:“夫子肚子饿了,煴儿,我们不玩了,喊夫子吃饭吧。”
林子葵吃饭时也很沉默,萧复看在眼里,就给他夹菜,一直夹。由于萧复不爱吃饭,平素爱看他吃,林子葵爱吃什么,正常吃两碗,饭前饭后爱喝汤,偏爱牛骨汤,不怎么吃肥肉,吃菜爱吃嫩芽,但也不挑食,总是把喜欢的先吃了,再把不爱吃的全部解决,他全都知道。
大概林子葵自己都没发觉,桌上没有一道菜不是他所喜欢的。
他今天甚至没有胃口,全让煴儿多吃了,煴儿懂事,要陪林子葵看书,萧复不让:“明日夫子还要领旨入宫,今日得早些歇下了。”
宇文煴拍手庆道:“夫子要领旨入宫么?太好了,日后夫子每日进宫,煴儿就每日都能看见夫子了!”
萧复还不放心,让宇文煴就睡在隔壁,有他在,林子葵如果生气,应当也不会同自己吵架。
吵架不是林子葵的性格,可兴许吵一架会更好。
不过萧复只想平静地将此事揭过去,在他看来,林郎这样心软,再多哄哄就好了。
林子葵净手净面,换衣上床,他没办法不让萧复进门,将门插上,他就走窗户,林子葵还没忘,其实他睡的府邸、房间、床,全都是萧照凌给的。
他怎么睡得着,一头乱麻还无法理清。
萧复提着灯走窗进的,将房间里的上元花灯点亮了:“林郎睡了么,看牡丹花灯,你送我的。”
林子葵闭眼装睡——牡丹花灯,他想起那天晚上了,他和
照凌夜游秦淮,照凌不将庞尚书的儿子放在眼里,骂他猪脑。
想起那夜的糖饼很甜,照凌在幂篱的软纱下亲了他。
历历在目,甚至眼下还记得起当时心动的感觉。
“林郎睡了啊——”萧复听得见他的呼吸声很乱,显然是在装,他小声道,“那我不吵你了。”他将灯放下,窸窸窣窣地脱衣裳,脱外衣剩里衣,看见林子葵就睡在床边上,明显是不打算让自己上床的,萧复干脆一步跨进去,自个儿睡空敞的床里侧。
林子葵的小心机还不止如此,他还用被褥把自己卷着,卷得很仔细,像地里的萝卜,不使劲往外拔是拔不出来的。
萧复嘀咕一句:“没有被褥么,今晚怎么这么冷呢,哦,原来是白露了。”
“啊,好冷。”
林子葵眼皮颤了颤。
萧复:“阿嚏!”
林子葵想告诉他,白露是八月初六,今天不是白露。他知道萧复在打哆嗦,可不知真假,约莫是假的吧,可林子葵无法确认,想他冷,怎么不知道去喊人拿一床被褥来呢,软榻上不是有么。冷,又为何穿那么单□□武之人,战场上身经百战之人,才八月间,他又怎会冷……
林子葵忍不下去了,听他“柔弱”地念叨着啊好冷,出声:“软榻上有一床干净的衾被。”
萧复看他终于装不下去了,嘴角相应地翘出了弧度:“我要和小郎君一起睡,小郎君说过,天冷要两个人取暖,我都这般冷了,我摸摸看你的手脚冰不冰。”
他正大光明地去拽林子葵的萝卜被,一圈圈地把他转着解开了,林子葵滚进了他的怀里,他猛地睁开眼睛,对上了萧复那双被月色照得璀璨的双眸。
萧复捉住他蜷起来的手指,放在了心口:“我摸摸看啊,这么冷啊。”
——竟真是冷的。
可这天还不冷。
萧复有些意外,林子葵身上冷得有些奇怪了,反观他还是温热的,林子葵让他一碰就晓得了,他又在骗人,为什么自己总是会上当,总是。
“小郎君还在生气么?”萧复夹着他的腿,去蹭他的脚,原来脚背和脚趾,全都冷得彻骨,刚八月间,已经到了需要汤婆子的地步!谢老三从没说过林子葵有寒疾,平日也没发现,只是今日格外反常。
这反常从何而来,萧复知道。
听他呼吸声紊乱异常萧复就一清二楚。
林子葵没法子,挣不开,只能看着他:“我若生气,你治罪么?”
“我都不是摄政王了,治什么罪?”
林子葵闻言一下惊坐起:“你说什么?!”
“你要萧照凌,不要摄政王,不是么?”
萧复跟着坐起身,墨发披散,衣领大敞,露出白皙的锁骨,结实的胸膛,道:“出宫前我就写信给太皇太后了,让她代替我垂帘听政。如今你殿试也过了,我替你收拾了科场上徇私舞弊的贪官,如今功成名就,也可退位了。你知道做这摄政王很不好的,总要上朝,怎么伺候我的小郎君,还叫他误会我不回家,是不是变了心,哎。”萧复擦了擦眼泪。
林子葵气不打一处来,一把将他推开:“你、你荒唐、荒唐!萧照凌,你这就回宫去,把你的信拿回来!”
牵一发而动全身,没了摄政王威慑,这四海表面的太平该瞬间土崩瓦解了。
林子葵很清楚,内乱外患,顷刻间便会导致国家动荡大乱,百姓流离失所。
萧复的衣服让他推得更乱了,他也没有要整理的意思,撑着胳膊肘,轻轻推了推林子葵说:“那你还气么,不会休了我吧?还要我么,你要我我就回去一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