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然在车厢里的时候,他根本不会跑。
可福泽谕吉没想到,他竟然直接把事情给挑明了。
就那么直白地说不想看到他们。
这句话对乱步的杀伤力太大了,就好像在告诉乱步,他一点也不喜欢乱步,他讨厌乱步……
他不会不明白乱步有多难过,可他却像是没看到那样。
福泽谕吉一开始觉得,他可能对乱步存在着微妙的不爽——
打开车厢门的时候,乱步清爽而阳光,他却那么狼狈而绝望,如果是他,一定有足够的理由对乱步表达不满。
他可以看乱步不顺眼,对乱步冷嘲热讽,可是他没有。
乱步问他什么问题他都回答,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
福泽谕吉没有从他那里感受到丝毫的敌意。
他其实很喜欢乱步。
但是他又在跟乱步划清界限,明确地拒绝乱步的靠近。
福泽谕吉静静地望着他们,仿佛终于觉得时机足够了,于是跨出了那一步。
“跟我来一下。”
他对另一个乱步说:“我有话要问你。”
正在和乱步说话的人抬眼,早已有所预料地望了过来,与他幽暗的绿眸对视的刹那,福泽谕吉心里蓦地一紧。
然后就见他笑了起来。
“好的。”他说,“请等我一下。”
他伸出手,把被乱步弄得乱七八糟的那一堆资料整理起来,他的速度很快,而且很熟练,乱步惊讶地看了看他,然后抿了抿唇。
福泽谕吉也在望着他的侧脸。
和喜欢表达自己情绪的乱步不同,他冷静又克制,还有种过度礼貌的感觉,比起把武装侦探社当成救过自己的地方,这种行为更像是对他们避之不及。
过了一会儿,他把资料整整齐齐地摆好,福泽谕吉带他来到自己的办公室。
与谢野已经把那床被子收走了,其他人都放了假,越发显得室内冷清而安静。
另一个乱步安安分分地站在他的身后。
福泽谕吉侧头瞥了他一眼,发现他在好奇地打量周围,明明刚刚才从这里出去,却好像怎么也看不够似的。
他还用手戳了戳摆在门边的青竹盆栽。
注意到福泽谕吉的视线,他把手背到身后,笑着说:“如果我的回答能让你满意,我就可以离开了吧?”
福泽谕吉静静地望着他。
如果不了解福泽谕吉的人,一定会觉得他的眼神很凶,哪怕他对人没有任何恶意,这么看过去,也会让人觉得仿佛被山间出没的野兽给盯上了。
乱步应该很了解他才对。
可他这么望过去的时候,乱步的笑容不甚明显的顿了一下。
然后他就放松了下来,对福泽谕吉眨了眨眼睛。
绿眸温和清透,福泽谕吉心里莫名的浮现出了一个猜测,他背在身后的双手一定绞紧了,十根手指头不安分地动来动去,根本没有表面的乖巧。
福泽谕吉忽然走近他,把手伸过去的时候,他看到乱步的身体僵了僵,不管手臂还是肩膀都绷直了,从上往下看,还能看到他喉结不安地滚动。
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他看起来反而更一目了然,有种轻而易举就能被人折断的脆弱感。
福泽谕吉伸手把门关上了。
关门声响起的瞬间,他居高临
下,轻而易举地把乱步的变化收入眼底。
乱步单薄的身体轻轻颤抖,手指在身后攥成了拳头。
从容的呼吸也变乱了。
他在紧张。
幽闭恐惧症?
福泽谕吉收回手,看了看他,忽然说:“你比乱步小。”
他的注意力瞬间被吸引过来,绿眸一眨不眨地望着福泽谕吉。
福泽谕吉补充:“年纪。”
他看起来比乱步小。
刚认识乱步那段时间,乱步都没有这么明显的需要照顾的感觉。
看到他不置可否地笑笑,福泽谕吉问:“能喝茶吗?”
眼前这个小小的乱步似乎还不明白他在干什么,想了想才说:“可以。”
福泽谕吉走到自己的茶柜旁边:“哪一个?”
“都可以……”接触到福泽谕吉的眼神,他改口,抬手指了指,“那个。”
他故意指了放在最高处的一个,还皱了皱眉头,好像觉得被福泽谕吉的话牵着鼻子走很丢脸似的。
福泽谕吉视线落在那盒茶叶上,介绍说:“这是乱步买的。”
他把乱步和眼前的年轻人分得很清,态度也没有多热情,反而是出于待客的那种周到,眼前的年轻人也放下心,点点头说:“就那个吧。”
他的语气稍微活泼了一点,没有刚才的冷淡和拘谨了。
福泽谕吉把茶叶拿下来,忽然想起平时给自己泡茶的春野绮罗子也放假回家了,只好无奈地说:“你等我一下。”
年轻人点点头,看到他拿着茶叶要出门,又跟到他后面说:“我可以随便看看吗?”
他的视线在办公室里转了转,好像又没有刚才那种好奇了。
福泽谕吉想起他的幽闭恐惧症,觉得他是为了找别的东西转移注意力才这么说的,立即回道:“可以。”
以他迫不及待想要离开的心态,应该不会把办公室弄得很乱,而且福泽谕吉也没有在里面放什么机密。
就算放了,他也不会想看吧。
说不定还会觉得看了大家就有理由不让他走了。
福泽谕吉在心里微微叹气,去茶水间泡了茶,回来的时候,却意外地发现他老老实实地坐在沙发上。
他面前摆着一个黑色长盒,盒子已经被他打开了,黑色绒布也被掀开,里面躺着的是一把简练而质朴的长剑。
那把剑是前段时间福泽谕吉去军警总部的时候,偶遇路过的儿时好友,对方送给他的。
说是去给部下换剑的时候,意外看到了那一把,觉得很适合他,就买下来了。
福泽谕吉不会随身携带这样的利器,拿回来了就一直放在办公室里。
然后这段时间因为中岛敦的事情,他又去找了很多人,基本没怎么回过家,也就没有把剑带回去。
也不知道乱步是怎么想到要打开来看的。
福泽谕吉端着茶走进去,忽然觉得有点不对。
乱步很久都没动过了,他一直垂头望着那把剑,双手在膝盖上握成拳头,手背和指节都透着苍白。
黑色的碎发垂下来,遮住了他的眼睛,福泽谕吉看不清他的表情,却能感受到他的呼吸像是被人扼住了,他看着那把剑,就好像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事物。
他在害怕,而且怕到了极致。
哪怕幽闭恐惧症发作的时候,他都还保留着清醒的意识,现在他却什么也做不到,身体已经紧张到了极致,连呼吸和心跳都快忘了,他真的会窒息的。
“乱步!”
福泽谕吉赶紧出声。
他快步走过去,然而就在这一瞬间,他仿佛被惊醒了一般,猛地抬起头来。
“社长
……”像是看到了不可能会出现的人,他绿色的瞳孔微微放大,眼里满是仓皇,然后下意识起身朝福泽谕吉跑了过来。
不知道是想去找福泽谕吉,还是更想从那把剑旁边逃开,他完全没有注意到前面的茶几,在福泽谕吉出声提醒的刹那,他的身体咚的一下撞了上去,然后宛如断了线的风筝摔倒在了地上。
前一刻还很从容的年轻人就这么倒了下去,痛苦地拧着眉头,额上冒出来的冷汗完全浸湿了头发,他的脸上也是濡湿一片,犹如被泪水打湿。
福泽谕吉的心脏一下子被攥紧了。
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眼前的年轻人一直都在疏远乱步,拒绝乱步的靠近。
比起死,他其实更不想让乱步发现他现在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