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向的话一直在季羡阳脑内循环播放,他似乎没有更多的力气去骂盛向自以为是的热心帮助,只是松开了盛向有些皱巴巴的衣服布料,眼睛盯着地面。
他说的话完全是事实,从第一次盛向在冒菜店里与那群人交手后,他就注定了要被卷入季羡阳的个人事件当中,只是季羡阳没想到,风暴会来得这么突然。
当季羡阳在冒菜店里瞥见那群人的时候,他早就从他们的纹身图案看出了是青哥手下的人,但仍然因为自己无时不刻的正义之心而再次与他们有了交集。
客厅里安静无比,衬着窗外细小的雨点更加刺人,每一次拍打都像是拍在季羡阳跳动的心脏上。
过了良久,季羡阳才从嘴里吐出一句:“我会告诉你。”
盛向愣了愣,才将他身后的毛巾拿起,起身道:“那你去洗澡吧,浴室有一次性毛巾和洗漱用品,换洗衣服也有。”
季羡阳抬起有些雾气的眼眸,迈出已经消肿的脚,跟着盛向走到了浴室门。
他手扶着门框,回头看着盛向半干的发丝,问道:“那你呢?”
盛向将毛巾扔进衣篓:“我去另一间浴室洗。”
“……”季羡阳微微点了头,单手脱衣洗澡。
花洒里泼出的温热水滴淋浴着季羡阳的全身,手臂上的伤口被盛向缠了一圈不太防水的纱布,他便只好将左手手臂像上课抢答问题一样举在空中,艰难地洗着热水澡。
刚才模糊的感官在浴室里白雾的飘绕下慢慢恢复,季羡阳将花洒的开关一扭,拿手擦拭掉有些水珠的玻璃镜面,看到了自己有些红的眼睛和鼻尖,低下了头。
他手撑在镜子前,深呼吸着:
屁大点事儿,就哭得像个娘炮。
太不要脸了。
季羡阳使劲儿搓了一把脸,开始单手穿衣,但因为左手有些使不上力,衣服差点没被他当成破布撕碎。
他抱着自己的脏衣服打开了门,见衣篓放在门一侧,里面还有两件校服,季羡阳正犹豫着要不要将就扔进去。
盛向恰好将热水杯放在了茶几上,抬头就看见了站得无比笔直的季羡阳。
“衣服扔那儿吧。”
盛向看了一眼季羡阳,发现衣服尺寸还是大了些,季羡阳穿着有些宽松,大半个锁骨露在了外面,衣袖也有些长,但也不至于像个唱京剧似的。
季羡阳「哦」了一声,将衣服了扔进去,在盛向准备走过来扶他时强行走着直线,坐在了沙发上。
盛向递给他玻璃杯,声线恢复平静但带着小心:“刚才阿姨打电话过来,我帮你接了,说你今晚在我这儿。”
季羡阳喝了一大口,瞥了他一眼。
也许是他的条件反射暂时失去了吼人的功能,季羡阳其实很想质问他擅自碰了自己的私人用品,但因为嗓子的发疼,半天才从喉咙里发出一阵沉闷的「嗯」声。
盛向看他唇缝紧闭着,便起身拿过他手上的杯子,放在了茶几上,说着:“那去睡吧。”
突然间,盛向的衣角被人一拉。
那人喘了几口气,被毛巾擦干的刘海挡住了他眼,他胸口起伏挣扎了好几下,沉着声音说:“你不是要我说吗?”
“你要是觉得勉强,可以不说的。”
季羡阳立即仰视着他,眼神从涣散变为犀利,中气十足:“你他妈是不是有毛病?一会儿让我说,一会儿不让,他妈到底听不听!”
“……”
盛向又慢慢地坐回沙发上。
季羡阳将手放开,全身像没骨头似地瘫在了沙发枕上,他闭上被客厅灯光直射着的双眼,单手掐了一下眉心,将气全都压了下去:“你其实听到一些的吧?”
几秒后,他耳内传入了盛向肯定的回答。
果然。
季羡阳当时听到了转口有脚摩擦路面的沙沙声,但他以为是自己紧张过度而产生的幻听。
在心里确定了荒缪的答案后,季羡阳睁开了眼,重新直视着刺人的白色光圈,想用简短的语句来概括他长达几年的回忆。
季羡阳声音有点哑:“找我的人叫青哥,上次在冒菜店与你交手的人是他的狗,我爸和他是江湖上的兄弟。”
想到兄弟这一词,季羡阳发出了一声讥笑,继续说着:“我爸跳槽被退后,就跟他认识了。那人带着我爸买股,刚开始赚了点钱,但后来全赔了,我爸不甘心,就又跟他去赌场,他背着我妈在青哥那儿借了很多钱,最后因为出老千被社会上的人发现了。”
季羡阳视线再次模糊了起来,光圈化为向四周照射的光柱,眼角被热感所包围:“我爸渐渐变了个人,喝酒赌博差点家暴,我妈受不了,就和他离了婚,但那人渣早就带钱跑了。”
他拿手抹了一把自己都讨厌的滴状物,极力让自己发音清晰:“他欠钱的那段日子,青哥经常会带人上门,后来找不到他,就会让人来堵。我看到过我妈给他跪过好几次,只有我什么都做不了……”
季羡阳说到这儿又笑了一下:“但现在不一样,我妈找到一个很爱她也对我挺好的人,让我们摆脱了当年的日子。”
他将前几年的事说了出来,把话止到了这儿,后续的事情也就正如盛向所知道的这样。
过了半晌,他听到盛向问了一句废话:“你们报警了吗?”
季羡阳砸了一下嘴:“没用,他们不会怕的。”
像他们那种及时行乐又拥有江湖仗义的人们,都是看钱不认人的。
盛向微张着被他之前咬着有些泛红的薄唇,他想伸手过去碰那位少年青筋略微突出的手背,但最终也只能这么看着他,说不出什么无用安慰的话。
“你什么表情?”季羡阳想看他盯着自己,心里有些矛盾,“想笑就笑吧,本来就挺好笑的。”
盛向动了动喉咙,用季羡阳听不出的颤音,侧过头问他:“你那个时候,是不是特别不好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