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菀从水漾手里接过油纸伞撑开,垫着脚举过霍砚头顶,另一只手拂落他肩上的雪,朝他盈盈浅笑:“下雪了掌印。”
湖面上的盈盈灯火映在她眼里,仿佛银河倒映,恰到好处的浅笑令人着迷。
霍砚盯着她看了片刻,伸手捡开沾在她发丝上的绒雪,雪一落在他手中,便融成水,化作点点水渍。
他瞥见水漾手里的食盒,转开眼,漫不经心的说:“娘娘也是来送腊八粥的话,便请回吧。”
不远处便是观湖亭,亭子四周的柱子上挂着厚厚的帷幔,只有一侧挑起,远远能瞧见里头燃着的火盆。
霍砚不惧冷热,这大费周章的挂幔帐,燃火盆是为谁而做不言而喻。
白菀打量着霍砚冷峻的眉眼,他生得漂亮,容色妖冶绮丽,几乎雌雄莫辨,倘若霍家尚在,他也是上京城里鲜衣怒马,掷果盈车的少年郎。
他知道她今夜会来吗?不一定。
今夜之行,不过是她陡然起意,主要是在宫宴上没怎么吃好,若她吃好了,今夜便不会去玉堂寻霍砚,那他这一番苦心,便白费了。
他也不知道她会不会来,他不过是在赌那一半一半的可能性。
白菀弯腰捡起地上未放完的魂灯,就着霍砚手里的火折子,点燃里头的蜡烛,随后小心翼翼的将灯推入湖里。
她静静看着那灯摇摇晃晃的归入灯流中。
霍砚明面上的身份,是当初降等袭爵的霍家旁支的子嗣,但他由始至终都未曾好好掩饰过自己的身世。
他对如今的颍川侯霍家几乎冷眼相待,光明正大的顶着颍国公霍家嫡长子的名讳,光明正大的为霍家那五十六口冤魂报仇。
“本是在宴上没怎么吃好,想着寻掌印一块儿再吃些,不巧遇上有人给掌印献殷勤,唯恐扰了掌印雅兴,谁知掌印却将那美人撵走,召本宫来,”白菀缓声道。
她拿过水漾手里的食盒,揭开盖子给霍砚看:“不是腊八粥,不过是些清粥小菜,掌印吃吗?”
腊八节对旁人而言,是吉祥平安阖家欢乐,可对霍砚而言,是流血砍头家破人亡。
霍砚却盯着白菀送出去那盏魂灯:“这灯只有霍家人能放。”
他转眼看着白菀,他近来心情不大好,想听听她的甜言蜜语。
白菀挑眉看他,故意道:“呀,本宫以为,掌印召本宫来,是想让霍家的祖宗们都瞧瞧本宫呢。”
她眼里噙着笑,眼尾上挑,俏皮中却不乏风情万种。
霍砚“啧”了一声,皇后娘娘这张嘴,真是能言善辩,什么甜言蜜语一筐一筐的往外倒,骗死人不偿命。
“娘娘好厚的脸皮,”霍砚捏着她的脸,看她吃痛柳眉拧成结,忽而轻笑了一声。
暗处的陈福见霍砚露出连日以来第一抹纯粹的笑,不带暗讽不带杀意,是发自内心由衷的愉悦。
每年腊八前后,掌印除了放魂灯,还会送不少人下去“护送”魂灯归黄泉,照着掌印那暴虐的气势,他差点以为今年就轮到他了。
见这架势,提着的心总算可以放下,陈福摸摸自己脖子,谢天谢地,谢皇后娘娘,他这条命又能熬到下一个腊八了。
霍砚下手没轻没重,白菀只觉得自己脸皮都要被揭下来了,一吃痛,便忍不住眼前蓄起雾。
她拨开他的手,语调轻缓:“这不叫脸皮厚,这是掌印给的底气。”
白菀几乎敏锐的察觉到,今日的霍砚很不对劲,哪怕他在笑,周身萦绕的杀气却不见浅淡,而杀气之下是无法言喻的哀痛。
所以她不太敢与霍砚饶舌,尽量说着好话哄他。
白菀用油纸伞交换了霍砚手里的火折子,她提着裙摆蹲下,将剩余的魂灯依次点燃,再一盏一盏推入湖中。
霍砚垂眸,视线随她而动,隐约的光映在她光洁柔和的侧脸,神情极认真。
他捻了捻指尖,那凝玉般的触感犹在。
夜已渐深,万籁俱寂,就好似整个深宫唯他们二人。
“咱家的魂灯,不是娘娘这般点的,”霍砚蓦然出声道。
他看着白菀仰头看他,晶亮的杏眼中满是好奇。
那双眼过于澄澈,让他的肮脏污秽无处可逃。
霍砚下意识伸手捂住了白菀的眼。
在雪中站得久了,他的手心冰凉,激得白菀身颤。
她抬手要去抓霍砚的手掌,却抓了个空。
眼前重归光亮,霍砚若无其事的收回手,他也不蹲下,指尖轻轻一拂,一盏莲花魂灯便似是被风送进湖中。
送一盏灯,他便念一个人名,白菀细细听了听,这些人名并不姓霍,大多是官宦贵族,朝中大臣。
而无一例外的是,这些人已在近几年间陆陆续续因各种罪名问罪处死。
白菀望着湖中密密麻麻的魂灯,心下控制不住的生惧,如果一盏灯代表一个人,那,霍砚究竟杀了多少人?
她正思索着,耳畔却传来一道低沉的话声。
“娘娘是在惧怕咱家?”
作者有话要说:
半夜码字最大的弊端,就是,会突然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