伞面不知为何,偏移了一些,细雪簌簌,落了两人满头满肩,宛若白发。
猫儿贴着宋濯精瘦的手臂,感受到温暖与淡香气,迟疑一阵,用猫头贴在他的肌肤上,轻轻蹭了蹭,发出极轻的、柔软的一声:“喵~”
这一声唤回姚蓁的思绪,她察觉到不妥,松开手,退开半步,目带感激,看向宋濯,嗓音轻轻柔柔,还带着点鼻音:“多谢。”
她为她之前对他的腹诽感到抱歉。
——他们二人并不熟识,他又不明事情来龙去脉。
起先不肯帮她合乎情理,最后出手相助,乃是他为人璞玉浑金,良善敦厚。
随着她退开的动作,柔顺的长发,缓慢地一缕缕从宋濯手掌、手臂滑离。
宋濯面若冷玉,神色淡然,没说什么,将伞扶正,收拢袖口。
他漆黑的长眉上沾着碎雪,深邃眼神从她潮./湿的眼睫上略过,一言不发。
周遭传来一些凌乱的脚步声,分不清是从哪个方向涌过来的。
姚蓁此时才发觉自己并未跑出多远,此时身在嫏嬛宫外的夹道中。
她对方才的事心有余悸,听见动静,眼神慌乱,垂在身侧的手,手指蜷缩,明显是在畏惧。
可很快,宋濯瞧见,她恢复平静,面色淡然到几乎有些冷,对他道:“雪又要下大了,快些走罢。”
她收放情绪,这般自如。
猫儿不安分地在袖中乱蹭,它太小,并不会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宋濯垂眼,执伞的手轻轻拍在袖口处:“安分一些。”
猫儿哑声“喵喵”抗议,扒着袖口钻出来,对上他冷黑的、压迫感极强的眼眸,僵住,缓缓退回袖中。
姚蓁看着它,眼眸中融化出一些不舍的情绪。
一时谁也没有动。
“公主,你不走吗?”
蓦地,姚蓁听见宋濯这样问。
她微微睁大双眼,猛地抬头看他。
宋濯掀起眼帘,目光从声音嘈杂处,远远望向静谧的宫墙外:“太子一行人,此时就在宫外。”
太子一行人。
其中就有秦颂。
姚蓁鼻息紊乱,心跳砰砰,思忖一阵,才试探般的问:“你的意思是,能带我出宫?”
“是。”
他这般笃定,姚蓁又有些犹豫了:“父皇母后那边……”
“臣去说。”宋濯道。
身周的脚步声与搜寻声愈发密集,两人蹚着雪,快步挪移至相对静谧的场所。
姚蓁心跳面露希冀,侧首看向他。
这次酿出大错,还如此忤逆母后,姚蓁不用思索,也知母后必然动怒,自己也将又一次被禁足殿中,对外称病。
她厌倦了这样的日子。
明明她有另外的选择的。
宋濯垂首,敛去黑沉眼中情绪,低语几句。
姚蓁听得眼中泛起点点亮光,微微颔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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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宫的东华门前,矗立着两排肃容的卫兵。
姚蓁心跳的极快,举着伞,停在数十步外,宋濯冒雪过去,长身玉立,去寻家中车马。
她将伞遮得很低,从外面看,只露出一点红唇,引得过往巡逻的守卫频频注目。
她身后有站岗的守卫,隐隐约约的交谈声传来:
“皇后宫中才传信,说是找不见容华公主了,让咱们留意些,还交待不要声张。你说这么个大活人,出行时又是前拥后簇的排场,怎么会找不见了?”
“谁知道呢。不过据说公主是个倾城的美人,应当极好认,不怎么费力,说不定还能捞着些奖赏。”
“有多美?”有守卫问,朝前方努努嘴,“有前面打伞的那个小娘子美吗?”
众人齐齐抬眼看去,姚蓁听见他们的交谈,怕他们将她认出来,匆匆将伞一偏——
于是他们只瞧见了一截细腻的手腕,和伞下垂落如瀑的青丝。
不远处的宋濯命人牵来马车,自己稳步朝她走来。
行走时,他不经意抬眼,恰好看了一眼正在往这边看的守卫,雪色下苍青色的衣襟,映得他眼神极冷。
守卫没想到人是随宋濯来的,愣神一瞬。
传闻宋家公子性冷喜洁,不近女色,今日一见,未必如此。
宋濯收回目光,抬起伞,站到她身侧偏后处:“上车罢。”
他将伞递给侍卫,垂眸瞧着自己衣袖,又抬眼瞧姚蓁,眉尖微蹙。
姚蓁扫视马车几眼,扶着门框,踩着脚蹬踏进车。
宋濯浓长的睫羽轻眨一下,眉心蹙的更紧了。
–
才进马车便听见了猫儿细弱喵喵声,姚蓁在铺着软毯的凳子上坐正,目光四下逡巡。
宋濯进入车中:“在匜(yí)盆〔注〕中。”
姚蓁目光落在案下堆叠着绒毛的盆里,俯身,指尖挑起绒褥。
猫儿瞧见她,停止喵喵叫,舒适地圈成一个小小的圆弧,嗓中发出微弱呼噜声。
她用指尖轻轻贴了贴猫咪的脸侧,宋濯落座,马车缓缓行驶起来。
世族当权,宋家势大,守卫们无人检查宋濯的车辇,马车载着公主,堂而皇之地出了宫。
如此顺利,姚蓁有些恍惚。
她一言不发,宋濯生性寡言,一时无人出声。
行了一段距离,宋濯挑开帷裳,向外瞧了一眼,道:“陛下此时应收到公主思弟心切,随臣出宫的消息了。”
姚蓁抬头,从帷裳缝隙中瞧见茫茫大雪,轻轻应声。
又行了一段路。
宋濯忽然让侍卫停车,耳语吩咐几句,侍卫离去,很快折返,端着一碗热腾腾的羊奶,递到宋濯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