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元镜这话说得诚恳, 但楼画才不在乎那花毯子会如何,因此下意识就想拒绝。
但他拒绝的话还没开口就顿住了。
楼画像是想到了什么,下一瞬突然弯起唇角, 对元镜道:
“当然可以,你去就是,我们不着急。”
元镜似乎很欣慰的样子,冲他笑了笑。
随后, 他和他们道过谢,便转身往村口处去了。
楼画笑眯眯看着他离开的背影, 回眸时正好对上秦东意的目光。
他耸耸肩,想了想, 特意多解释了一句:
“可不是我不想走, 是他要我们留下的。”
秦东意似是有些无奈, 他欲言又止片刻,终是没说什么,只抬手摸摸他的头发。
楼画的演技向来拙劣,只要细心一点, 就能看出来他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即使楼画想做的尝试有点危险, 但秦东意最终还是没有开口拦他。
楼画冲他笑笑, 自己低头继续看刚才那些小孩的尸骨。
这些尸骸已与黄沙无异,轻轻一捏就碎掉了。
“怎么了?”秦东意见他看的认真,于是多问一句。
“没什么。”
楼画把手里的碎骨丢到了地上:
“就是想, 人来这世上走一遭,最终还不是要变成这么一抔黄土, 怪没意思的。”
“嗯。”秦东意应道, 随后, 他刚想说点什么, 却又听楼画道:
“但如果我死前多吃点糖,死后变成的土,是不是也能甜一点。”
秦东意总会被他稀奇古怪的想法逗笑。
他看了楼画一会儿,突然问:
“你可有看见阿楹?”
“常楹?那小孩不就在……”
楼画没多在意,想指秦东意身后的位置,但抬眼时却是顿住了。
秦东意身后空无一人,而那小鬼,刚才明明就在那里。
楼画又想起了常楹刚才越发透明的身影。
随着法阵效用的增强,常楹这个不被算在内的外来人,也会慢慢消失。
楼画清楚这点,但他并没有告诉秦东意,只冲他笑笑:
“不知道啊,大概跑去哪玩了吧。”
说罢,他从碎骨旁站起身,迈步出了这院子。
院里的桃树已然化为枯木歪倒在地,只留下了一地粉红色的桃花花瓣。
在出院门的那一刻,楼画突然有点恍惚。
他微微眯起眼,只觉得眼里看到的一切突然有一瞬间的重影。
隔壁院子的男人刚好砍柴回来,他冲楼画热情地挥挥手:
“小画,早。”
楼画原本不愿意搭理他,但不知怎的,在他做出反应之前,人就已经下意识抬起了手:
“早。”
-
桃源村是个与世无争的小村落,就像是一个大家庭一般,每家每户都有来往。
但要说最亲密的,还当数村庄最边缘的那两户人家。
“小画,小画?”
女人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楼画微微皱了眉。
他鼻间都是袭人的桃花香气,但似是困极了,他一直没有睁眼。
女人的唤声不绝,过了一会儿,楼画只觉有一只手拨开了他额前的头发,随后轻轻掐了一下他的脸颊:
“睡个午觉还要赖床啊?起床了,徐惘叫咱们晚上去吃饺子,咱们提前点去,帮你徐姨包一些。”
楼画听见这话才微微睁了眼。
他的屋子有些阴暗,刚睁眼时只能看见身前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
楼画揉揉眼睛坐起来,再抬眼时,他总算看清了身前那个女人的模样。
女人身材纤细,穿着一身麻布衣裙。她头发又黑又长,用荆钗在脑后盘着。
她的形象跟楼画以前幻想过的模样差别并不大。
唯一一点就是,这个女人没有脸。
她白皙的皮肤上没有五官,声音也似从天外而来,在这样一间阴暗的屋子里无疑怪异到有些可怕。
但楼画却似乎一点都不奇怪。
他不懂什么叫感情,被幻境控制大部分自我后也依旧如此。
即使眼前的一切是按照他所设想的那些一比一复刻出来的,他也无法从眼前这个人身上感受到亲眷感。
他只知道,这个人是他的母亲。
母亲,是要被温柔以待的。
于是楼画尝试着冲那女人笑了一下,女人这就轻轻拍拍他的头顶:
“走啦。”
他点点头,起身从屋子里走了出去。
推开门时,门外刺目的阳光让他有点难受。
楼画闭着眼睛稍微缓一会儿,眼前的一切才不那么刺眼。
他看见院子里灼灼盛开的桃树下,肤色黝黑的男人正在小凳子上坐着,脚边摆了一堆木头机关,似乎是在捣鼓什么小玩意。
他跟女人一样,也没有脸。
男人冲楼画挥挥手,爽朗的笑声传来:
“幺儿,怎么才起,快来看看,你想要的木头匣子是不是这个样子?”
他们对待楼画的态度和语气都很奇怪。
明明他是个成年人的形象,父母对他的态度却温柔又溺爱,像是在对待一个小孩。
楼画看着这一切,感觉有些似曾相识。
午后阳光正好,院子那棵桃树下,还有些突兀地立着一个稻草人。
那个稻草人的笑容和记忆中一样丑,楼画远远看了一会儿,又觉得不够,最后走过去熟练地轻轻抱住了它。
稻草人还是那样扎人,但也还是那么温暖。
楼画抱了一会儿,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听见稻草人胸膛中传来一声心跳声。
不知何时,稻草人的身体也变得柔软了些,还带着淡淡的檀香。
楼画愣了一下,抬眸看去。
他抱着的,从稻草人变成了一个眉眼清俊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