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长史平时对待鲁阳、宋乾这些家世极好的金吾卫皆极客气,此时脑中想象不断,忍不住捂住胸口,语气埋怨:“鲁校尉,好歹拿捏个分寸,人入了金吾卫如何对待另说,‘请’人时好歹有些请的样子。”
“唉……这传出去,朝中如何看金吾卫……”
平南侯:“……”这是巧立名目还是粉饰太平?这长史模样如此厚道,真看不出来竟是个阴险的……
鲁阳也无语了一瞬,随后稀奇地看了孙长史几眼,难得放低姿态,说明道:“郝将军和曹将军还在医馆躺着,不知情况,将军既然在此时让咱们‘请’他过来,还客气什么。”
正是因此,鲁阳当时登史越山家门,才会直接让人绑了,堵上嘴带回金吾卫的。
他不知不觉,已经信赖裴君至斯。
鲁阳说完,转向平南侯,抱拳问礼,顺口问道:“平南侯为何在此?”
但他很快便想起,今日审问过的那家酒楼,是平南侯府的产业。
如果审问出来的口供没有作假,平南侯府很大可能是遭了无妄之灾,于是又改口道:“侯爷是为酒楼发生的投毒事件来的吧?孙长史没有亲自审问,了解不多,不妨进去稍坐,待我安排好人,亲自跟侯爷说明。”
平南侯觑着他的神色,稍稍放下心来,立即答应下来。
鲁阳则是又看向孙长史,问道:“将军可有留下话,此人如何‘安置’?”
孙长史余光扫了一眼平南侯,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道:“‘请’去后头,那里都准备好了。”
鲁阳明白了,这是让直接送进地牢。
地牢还未完全建好,目前里面只囚禁几个重要的人,为了省油灯钱,除了白天工匠做工的时候,其他时间都没有点灯。
地牢里黑漆漆、阴森森的,寻常金吾卫们拿着火把都不爱下去逛。
鲁阳也不喜欢那地方,在地牢口将人交给校尉郭响,便匆匆地离开。
郭响先命人仔仔细细检查史越山的牙口和全身,没有任何凶器毒药,方才拽着他下地牢,一直走到最深处,将他结结实实地捆在柱子上,嘴上那根绳子依旧紧紧勒住,使他无法咬舌自尽。
期间,几人一句话都没说,捆好人就走,顺道也带走了此地唯一一点光源。
另一边,裴君进宫,见到明帝便先行请罪:“臣有罪,擅自命金吾卫‘请’朝廷官员入金吾卫衙门审问,请陛下责罚。”
明帝听她说抓走一个工部郎中的时候,确实有些不愉,但他也是个“爱之欲其生”的帝王,不愉很快便从心头闪过,理智地问:“裴卿并非胡作非为之人,可是有何缘由?”
裴君沉痛地讲述今日所发生之事,最后语气极其心痛道:“臣进宫之前,命人将曹将军和郝将军暂时送至臣府上,两人虽已解毒,但身体损伤严重,恐怕会留下后患,影响寿数……”
“混账!”明帝怒极,一掌拍在龙椅上,震的手疼也无心管。
先是刺杀,这又有毒杀,若非裴君命大,岂不是要命丧在毒酒之下?
裴君跪在地上,背脊停止,悲愤道:“陛下,如此狠绝地毒杀,必定是外敌所做。臣愿为大邺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可如此行径,实在令人不齿。”
明帝思绪转得极快,忽而问道:“你怎能确定那工部郎中与毒杀有关?”
裴君微微垂下头,眼中冷静,吐露道:“陛下容禀,臣去年偶然抓获拐子时,便觉那史郎中有些可疑,只是苦于没有证据,是以一直未曾表露分毫。”
“臣呈姬家犯罪证据之时,发现史郎中常会有来路不明的钱财宝物孝敬姬家和其他官员,但他任职期间并无劣迹,官声亦不差……”
明帝安静地听着,神色不显。
裴君始终没有抬头,按照她早已准备好的,猜测道:“今日他偏又在那样巧合的时间出现在附近,臣听过一些大理寺、京兆府衙断案时的推测,有些穷凶极恶的凶手会出现在案发现场,以此来享受他犯案的刺激……”
“臣由于伤病未愈,不能饮酒,未曾中毒,是以头脑清明。臣笃定,的的确确发现有人在酒楼对面窥视臣,而经过问询,史郎中最是可疑。”
裴君将她的怀疑尽数说出来,便止住话。
她不能让明帝知道,她早已确定史越山的身份有异,只有理有据地表示怀疑。
且她私下调查许多事情,即便明帝可能心知肚明,也不能表露出来,放在明面上告知明帝。
而明帝未马上表态,沉默不语。
殿外,一太监躬身进入,恭敬地道:“陛下,奴婢有事禀报。”
他眼神向裴君偏移了一下,明帝便道:“说吧。”
太监:“回陛下,方才宫外来报,金吾卫鲁校尉闯入工部郎中史郎中,以绳索捆绑史郎中,拿人入金吾卫,史郎中夫人欲状告金吾卫。”
明帝看向裴君,“请?”
裴君安排鲁阳,便猜到他的性子会如何,心下不意外,面上则毫不犹豫地揽责:“臣管束不力,请陛下责罚。”
她在试探……
明帝静静地看着裴君,良久,问道:“以裴卿之见,金吾卫地牢宜存在多久?”
裴君沉着应答:“臣以为,任何衙门皆应权责分明,臣领金吾卫,虽为突厥暗探等危害大邺安危之外族设地牢,却不能权力过大,应止于外敌无力危害大邺之时。”
这是裴君真实的想法,金吾卫在她手中,她不会随意以之排除异己进而牟利,但若换了旁人,权力惑人,难保不会借此戕害朝中官员,或者生出更大的野心……
所以,她话中之意,其实是最好到她为止,大邺能和突厥一决胜负,震慑吐蕃;大邺盛世太平,兵强马壮,凛凛不可犯。
“裴卿最好不忘初心。”
明帝威严道:“传朕口谕,驳回工部郎中家眷的状告,另罚金吾卫上将军裴君、校尉鲁阳三月月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