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有空自然好。”
阿酒很开心,脸上一直带着笑,“不过我们的衣服不必买成衣,买好的缎子回来做便是,能省些钱。您这身衣服是穿的急,否则我也给您做了。”
裴君又老生常谈,让她别太辛苦,阿酒也只是笑,并不应承什么。
而后,裴君看完剩下的帖子,阿酒磨墨,她手写回帖。
除了颜丞相和赏花宴的帖子不好推掉,其他全都借口事忙暂时推到了她回乡之后,到那时她也差不多摸清楚这朝中的利害关系,明晰与谁能交往,与谁不能交往。
处理好这些,裴君便和阿酒回房试衣服。
这是一件玄色长袍,绣着些祥云图案,阿酒特地选了束袖的款式,十分利落。
“腰身处稍稍有些大,不过改起来不费事。”阿酒比量了一下尺寸,笑道,“将军,明日我便给您改好。”
“不急,还有几日呢,你多休息,晚些起也无妨。”
阿酒不答,小心收好她脱下来的衣服,笑着福了福身,退出去。
第二日,裴君起床,阿酒已经准备好早膳。
裴君心中无奈,便打算日后府里找好丫鬟,定要先给阿酒分去两个。
早膳后,裴君没和郝得志去金吾卫,而是再次来到户部,照例让守卫通报,不过这次,裴君告知守卫:“我先前已与俞尚书约好,今日在户部会面。”
巧合的是,今日的守卫便是上次的守卫,行礼后马上进入户部通报。
片刻后,守卫出来回话:“裴将军,俞大人请您进去。”
裴君提前预想过,再次见到俞尚书,对方会是什么样的态度对她。
是像其他人一样态度迅速翻转,还是依旧端着官威敷衍她……但她没想到会是现在这样好像无事发生的平静模样。
“裴将军,请喝茶。”俞尚书抬手邀请,“这是扬州今年的春茶,我先前在颜相那儿尝到,便求了一些,裴将军尝尝。”
裴君轻轻啜了一口,简单赞了一句便放下茶杯,开门见山道:“俞尚书,我今日来,还是为抚恤银一事。”
俞尚书神色并不意外,笑道:“裴将军,俞某先前与你说户部有难处并非虚言,大邺与突厥征战数年,朝中勉力支持,确实艰难,如今战胜和谈,才能够喘|息几分。”
裴君默然,战时军中花销多大,她自然清楚,但有些事情,必须要争取。
是以她今日来,就是想要心平气和地说出她的意见:“裴君并非不通情理,只是抚恤银确实关乎千家万户,既然朝中实在为难,不妨定下合适的数额分期发放,或者以减免税收代替抚恤银。”“若能成,日后大邺再招兵服役,想必也比从前更容易一些。”
俞尚书沉思,良久之后,方才展颜道:“常说文武不相通,裴将军却是二者兼之,此策极好,明日俞某便整理成折子呈给陛下。”
裴君闻言,心中的一颗石头霎时放下些许。
抚恤银一事,折腾许久,总算是有进展了。
俞尚书见裴君脸上虽不显,眼中却是亮了几分,笑问道:“若今日裴将军见俞某,再无结果,裴将军预备如何?”
自然是去御前状告俞尚书,彻底撕破脸。
不过裴君并未说出实话,只是弯起嘴角笑了笑,再次端起茶杯喝茶,称赞这茶“回味无穷”,顾左右而言他。
俞尚书并未拆穿。
朝堂上,有些事情其实并不需要说得太明白,因为不会有多少人是真的会明明白白地展露自己。
裴君喝完一盏茶便向俞尚书告辞,还未出皇城门,便被一从外头进来的小太监拦住。
“裴将军,可算寻到您了,陛下召见。”
裴君一问方知,这位公公奉旨出宫召她觐见,赶到金吾卫衙门发现她不在,知道她去处的曹申和郝得志又出去巡视了,他就又跑到裴宅,阿酒告知他裴君去了户部,这才匆匆赶回来。
赶巧就在皇城门碰见了,若是错过,恐怕还要再追。
至于陛下召见的原因,小太监想卖裴君一个好,悄声告诉她:“您被安平侯、定西侯等几位大人弹劾了。”
具体因为什么弹劾,小太监不清楚,不过裴君听到安平侯和定西侯等人的名字,便猜到,准是因为她昨日杖责宋乾等人。
而她到达太极殿之后,明帝还是那个态度,问裴君有何想说的,让她自己和众位官员对质。
裴君并不了解这位帝王,可若是对她在金吾卫所做之事不满意,应该先责问一二才是,但明帝并没有。
而且又是对质……
目前看来,明帝都表现的对她十分信重,如此一来,似乎是乐见其成,乐见她不畏权贵的刚直。
那么陛下……希望她做一个什么样的臣子?
裴君若有所思,猜测明帝之意,侧身面向众人,问道:“裴君才上任一日,不知诸位大人弹劾裴君的理由为何?”
安平侯率先指责道:“我儿宋乾乃是安平侯府世子,是陛下的亲外孙,你怎可随意杖责,可有将我安平侯府放在眼里?”
其他人亦是附和,一个个提起自家孩子被打便满脸心疼。
裴君反问:“诸位家的公子,皆是金吾卫吗?”
众人点头。
裴君又问:“既然是金吾卫,在金吾卫衙门里,是否该遵守金吾卫的规矩?”
安平侯等知道她极擅狡辩,对视一眼,方才不情不愿地再次点头,但随后安平侯便道:“即便如此,我儿身份也非一般金吾卫,若伤了根骨,你可担待的起?”
“裴君在金吾卫衙门杖责犯错的金吾卫校尉,并无任何偏颇之处。”
裴君看向他们,十分无畏,“且我当着一众金吾卫亲口告知过,要么离开金吾卫,要么遵守金吾卫的规矩,诸位家的公子皆未表明要离开,那么裴君便认为他们是心服口服,愿意遵守金吾卫规矩的,怎么如今几位大人却来指责裴君?”
“你、你、你强词夺理!”安平侯不知道如何反驳,气得呼哧带喘,看起来便不甚聪明的样子。
这时,安平侯和定西侯身后一官员出声,正是娄正的父亲,京兆府尹娄子平,“裴将军,这以比武决定校尉一职,儿戏了些吧?”
安平侯闻言,立即道:“对,你当金吾卫是什么?校尉也能随便任命吗?”
裴君故作不解,“裴君身为金吾卫上将军,本就有权任免校尉一职,何来儿戏一说?”
“且若我没会错意,诸位大人是又想对金吾卫内务指手画脚吗?”
定西侯连忙冲明帝行礼道:“陛下,我等并无此意,只是想要在陛下面前问询清楚,毕竟金吾卫事关都城巡防,非同小可。”
裴君则是行礼道:“陛下,臣知诸位大人爱子心切,然臣为金吾卫上将军,自然一心为金吾卫,为都城的巡防考虑。”
“臣在边军为将多年,统率数万大军,军中最容易服众的便是实力,以比武选校尉,就是希望他们成为更出色的金吾卫,并无任何私心,还望陛下明鉴。”
明帝微微颔首,温和地笑,“朕自然相信裴卿是秉公处理,只是行事手段亦可婉转些,免得惹来误会。”
裴君心念一转,便又道:“陛下容禀,这比武选校尉一事,臣也是另有深意。”
“哦?”明帝面上显出些许兴趣。
裴君便顺势转向娄府尹,道:“我试令郎身手时发现,他底盘极稳,可是幼时功底打得牢?”
娄府尹先是诧异,随后忙点头道:“正是,正儿少时随我在地方任上,练武极刻苦,回京后……祖母宠溺太过,才懈怠下来。”
“这便是了。”
裴君十分认真地点头,“娄正确实有错在先,我虽撤其校尉一职,但既然昨日在金吾卫衙门言明,了结殴斗之事,日后便既往不咎,自然也要对娄正一视同仁。”
“军中每日操练,金吾卫日后亦会如此,娄正本就功底扎实,相较于其他金吾卫,精进速度肯定会更快。”裴君一本正经地向娄府尹描绘娄正美好的前途,“若他吃得苦,娄府尹也给予支持,娄正极有可能很快在比武中再次晋升校尉。”
“果真?!”
没有人不希望孩子出息。
娄正养成这纨绔性子,娄府尹打也打过,骂也骂过,但都没用,以至于娄府尹对他的期望一再降低,好不容易将儿子送进金吾卫,也没指望他作出多大成就,只要安安稳稳地待下去,别闯大祸就行。
这次金吾卫殴斗,娄府尹没想到娄正不止被打,还丢了校尉的职位,原本娄府尹以为儿子完了,这才心存怨愤,但此时听裴君一言,又忍不住升起希望来。
万一裴君的人品就像传言的那般大度宽广,他儿子能够靠自己的本事再争得校尉之职,他面上岂不是更光彩?
是以,娄府尹一改先前的咄咄逼人,瞬间春暖花开,“裴将军统军多年,到底更懂得调|教将士,下官羞愧,羞愧……”
裴君又看向定西侯,明帝满眼兴味。
“罗侯,令郎颇善交际,且审时度势、灵活机变,从前或许是松散了些,加以约束培养,兴许大有作为。”
裴君对罗康裕的称赞毫不吝啬,“不知令郎书读得如何,说来以令郎的表现,只做一个金吾卫校尉,实在屈才。”
明帝眉头微微一动,眼神中略有深思。
而定西侯万万没想到会听到裴君这样一番称赞,十分混乱,这说得是他那个混账小儿子吗?
可裴君动手起来毫不顾忌家世背景,或许……是他没发现?
“罗侯?”
定西侯回神,略显犹疑道:“康裕顽劣,不爱读书……”
裴君猜到了,否则罗康裕为何与一群纨绔为伍,不过她依旧十分笃定道:“正因如此,更该严格约束。”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是……
定西侯总觉得他要是答应了,他儿子日后便要水深火热了……
不过他们答不答应,金吾卫都是裴君说了算,她只是应明帝所说,婉转了些而已。
但这效果对纨绔们的长辈似乎出奇的好,她一转头,眼神正对上目光灼灼的安平侯,一顿,勉强夸赞道:“宋乾……为人直率。”
没了?
安平侯等了又等,依旧没有下文,忽然火大,直接冲裴君翻了个白眼。
“呵呵……”敢在太极殿这样笑得,也就只有明帝一人。
明帝起身,招呼众人随他去御园赏景,闲话家常似的说,“儿女在长辈跟前,永远是孩子,可这出了家门当公差,便不能以孩子看待了。”
他就像个寻常人家的父亲一样,却是轻易地揭过弹劾一事。
“朕记得裴卿写过一篇祭文,其中一言为‘少年束发,拂手别亲’,朕便想到当初朕的珣儿北上参军,朕亦是心疼不已,却也只能放手。”
“想必信国公和裴卿的长辈亦是不舍心痛至极,还有诸多年轻的将士们,若无他们离乡背井,如何能有大邺如今的安定?”
定西侯等人在朝多年,面对帝王的圆滑拿捏的都炉火纯青,一下子完全忘了方才太极殿之事,这个说“是极是极”,那个说“为人父不易”,还有跟着明帝剖析自个儿挣扎的内心的。
裴君则是在明帝看过来时谦虚了几句,顺便提起回乡祭祖之事,日期就选在赏花宴之后。
明帝直接应允了,听闻她家中有一祖母,年事已高,当即封为二品诰命夫人,命人拟旨,届时由裴君直接带回乡宣旨。
裴君立即谢恩:“谢陛下恩典。”
“你是有功之臣,你祖母抚育你有恩,自然也有恩。”
而后,明帝忽然话音一转,笑问:“裴卿还未订婚吧?”
裴君抬头,对于帝王的突然关心有些迟疑和猜测。
她曾经想过自己的婚事会被关注,若是阿酒愿意为她遮掩,当然是再好不过,可裴君问过一次,阿酒似乎有难言之隐,她自然不会擅自将两人绑在一起,这对阿酒不公平。
她的选择,合该她自己面对才是。
是以,裴君最终还是选择诚实,“是,臣尚未订婚。”
而明帝听到裴君的话,笑得越发和蔼,“裴卿这样的少年英才,朕都想招为驸马了。”
裴君瞳孔一缩,尴尬地扯了扯嘴角,略显僵硬道:“陛下垂爱,臣……”
“诶——”明帝抬手,阻止了她未出口的婉拒,“朕也是从裴卿这样的年纪过来的,知晓少年人的心思,赏花宴在即,不妨先与各家的年轻娘子接触一二,若裴卿有中意之人,朕亲自为裴卿赐婚。”
其他悄悄对视,再一次刷新了陛下对裴君看重程度的认知,竟然透露出想要招裴君做驸马之意,这是何等恩宠。
虽未直接赐婚,还让裴君自个儿相看,可这不更说明陛下对裴君看重非常吗?
众人一边交换眼神,一边像个过来人一样笑着看裴君,劝她放宽心,去芙蓉园好好玩儿,不必太拘谨。
裴君从来没这么无语过,但明帝和其他官员一副君臣相宜、谈笑尽欢的模样,她想要说什么也过了最好的时机,只能暂时放弃。
大不了到时再借口没有中意的人或者身体不行,婉拒明帝的好心便是。
这时,明帝又提起燕王的婚事,“珣儿这岁数还未成婚,他七弟小他三岁,嫡子都已经四岁了。”
安平侯马上笑道:“臣听说芙蓉园的赏花宴也邀请了燕王,燕王若有中意的人选,就能了了陛下一桩心事。”
明帝含笑点头。
裴君听两人说秦珣的婚事,微微垂眸,若说心中毫无波澜,定是骗人的。
不过她不是犹豫不决还藕断丝连的人,早就已经猜到会有这样的情况出现,是以心中泛起的一点涟漪并不能打破她的平静,影响她的决定。
只是……有些怅然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