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嫡长子, 板上钉钉的世子之位却被他的父亲强行换掉,这个位置,不单意味着他父亲的偏爱, 更是代表着权利, 以及他的后半生。
哪怕纨绔如陈韦平, 也知道这个位置的重要性。
所以他才会一蹶不振。
等他缓过神来,他就已经在不自觉的盯着江启了。
这一年以来,他的消息早就在书院传遍了, 以前巴结他的人,也在背后说他的闲话,但他却从未看到江启这个他欺负过的人说些什么。
对方只当他不存在, 没有一点报复的念头。
他一开始看江启那认真的样子有点烦, 但时间久了, 那些轻浮的烦躁便消散了。这不是和他继兄一样的人, 他先前只当江启是那种靠着能说会道, 有点小天赋, 就给自己招揽好处, 树立好形象的人。
可都在一个班, 天天这么看,他也明白了,嘴或许确实甜, 但也真实的在靠自己的努力。
努力才是江启立足的根本。
说好话不是为了讨好人要好处,而是希望对方也能有个愉快的心情教他, 毕竟以山长对江启的重视,他就算是不做这些, 夫子们也必须好好教。
并不像他继兄, 更多是以侯府的威视来做底气。
而且这么小的孩子, 一日都不曾懈怠,陈韦平也是震惊的,甚至很是佩服。
时日久了,他都忘了自己的伤心与恨意,目光不自觉的放在了江启的身上。
江启不清楚别人的想法,他仿若无人的写着自己的试卷,等钟声响起,夫子进来上课,按照顺序,轮到他的时候,他就拿着自己的功课上前去,夫子给他批改了,又教了他一些新的内容,他才下来。
等到待会儿,第一个大课时结束后,其他学生自己学习,而他还要去参加山长给他安排的小灶课程。
其实也就是别的夫子来加快他的进度。
他是几本书同时学的。
虽然没有明说,但柳云鹤确实是打算让他尽快学好,参加科考,考上秀才,乃至举人。
年纪越小才越好。
中午,结束补课之后,江启将书本放回教室,然后准备去食堂吃饭,还没出教室们,便听到似乎有人在喊他:“喂。”
“江启。”
嗯?
江启迷茫的转过身去,然后就看到了陈韦平,如今侯府不怎么管陈韦平,加上对方已经一年没搞事了,所以见他跟他说话,江启也没害怕,只是平淡的问道:“有什么事吗?”
陈韦平问道:“看到我这样,你心里高兴吗?”
“啊?”江启懵逼,但他很快明白陈韦平是在说什么了,他认真点头:“挺高兴的。”
陈韦平……
他想过好多种江启可能会有的反应,幸灾乐祸的,嚣张的,嘲讽的,无动于衷的,但完全没想到对方会这么一本正经。
小孩子的脸上全是认真,江启在跟他说着:“我不知道你和陆辰安之间到底是发生了什么,或者他是说了什么刺激你的话,但我想……”
江启斟酌了一下用词:“对于一个一心科考的平民子弟来说,那只手,就是他的全部,是他所有的信仰,也是一个家庭唯一改变命运的路。你没了世子之位,依旧是侯府的大公子,锦衣玉食,不愁吃穿,你的出路依旧很多,但对于陆辰安来说,手断了,他的一生就毁了。”
“我觉得,没有世子之位,这点惩罚,还不够。”
“甚至于,这一定程度上是你自作自受得来的,压根就算不上解气。”
都在书院这么久了,江启也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人,他身边的小伙伴消息都很灵通,所以对于陈韦平,对于侯府,对于断手的陆辰安他都知道的不少。
比如侯府继夫人应该确实不算什么好人,一直在吹枕头风,坏陈韦平的名声,但陈韦平本身也不算什么好人,手段狠,高高在上,很容易被激怒,直接给人家的推波助澜来个盖棺定论。
陆辰安和陈韦平的事,也很简单。
陈韦平最记恨被人瞧不起,又讨厌继兄那一类的读书人,而陆辰安读书优秀,骨子里透着清高,确实也看不起陈韦平这种人。
两人自然而然就有了冲突,但陆辰安不是肯服输的人,少年人要面子,不愿低头,嘴巴也厉害,说话直戳痛处。
陈韦平本就家世好,一直顺风顺水,常年的压抑和他本性的暴戾使他行事也狠,哪能真受这个气,就把人手打断了。
江启想,或许断手的时候,陈韦平根本没觉得他有错,他是侯府公子,陆辰安不过一个贱民,哪能和他比呢。
甚至陆辰安的言语冒犯等等,就是以下犯上,就该受到这样的惩罚。
直到现在,陈韦平或许都没有后悔。
这是时代带来的特性,或许不少人都会认为陆辰安那样的结局没有意外,理所应当。可他不一样,从骨子里,江启是受到人人平等的教育,而且同为普通家庭出身的学子,他自然会对陆辰安更有同理心。
他只会更惋惜对方的才华,同情对方的遭遇。
江启看着陈韦平,果然,对方面上满是错愕,也许到江启提起陆辰安之前,他根本没在这上面多想过。
陈韦平张了张嘴,一时也没想到要说什么。
陆辰安他当然还记得,就是因为他,侯府被皇帝训斥,他被他爹骂的狗血淋头,也被迫安分下来。
但要说有没有后悔,他还真没有。
他记得陆辰安恶意嘲讽他的话,对他的快速还击,那样的话,他就算是要了对方的命,也正常吧。
换了任何一个权贵被这样挑衅,都是如此。
直到现在,他想起陆辰安的话,心头都满是暴戾难忍。
江启蓦然心口有种郁气,他看着陈韦平,“你觉得地位高所以做什么都理所当然,我突然觉得,你有这样的继母也是好事,以暴制暴,多好啊。”
“要是你哪天能彻底变成平民,那就更好了。”
“嫡长子都能失去世子这位,或者你变成平民也不是不可能。”
说完,不等陈韦平反应,他一溜烟跑走了。
不然还留在原地等着人发飙啊。
但陈韦平却没有任何动作,他站在那里,想着对方的话,想着陆辰安对他的仇恨,想着继母笑里藏刀的话,想着父亲的训斥等等等等。
他半晌都没有动静。
心里一时迷茫。
……
一路跑到食堂,江启还是有些后怕,他往后看了看,陈韦平没跟过来。
不得不说,还是小孩子的身板,确实有些没安全感啊。
别的不论,挨揍就很容易。
方量见他一副见鬼的模样,也跟着往他后面看了看,“你跑什么呢?谁在追你?”
“没什么。”江启不想把事情说出来让大家担忧。
吃过午饭,索性下午陈韦平也一直没动作,让江启的警惕稍微放松了些。
接下来的日子,陈韦平依旧没动。
江启干脆懒得再关注他,就陈韦平的性子也,也不是那种暗戳戳找机会下狠手的人,小打小闹的还成,真要是来一波狠的,根本用不着计划那么多。
他继续沉浸在自己的学习当中。
而陈韦平也不知为何,突然一个人来到了陆家。
他问了下陆家的位置,但看着那破败的房屋,竟是一时迟疑,没敢过去。
当看到陆辰安出现的时候,他甚至一个闪身躲了起来。
昔日在书院里高高在上,清高无比的人,此刻脸上看不出有什么表情,眼神沉默,身形也不如往日带着刻意的挺直,略微有些佝偻。
他手指有明显的畸形,就这么提着锄头,下地去了。
这样的人,要不是脑海中记忆深刻,完全想象不出对方曾在书院里有多么的风光无限。
虽不如江启在夫子间饱受喜爱,如鱼得水,但在学子中,也是众星捧月的存在。
一眼看过去,都知道,他是不同的。
但现在,只剩下死寂与沉默。
有那么一瞬,看着陆辰安发呆的看向某一处,又突然回神的时候,陈韦平却不敢再看下去。
他后退几步,快速的离开了村子。
之后的某一天,江启突然发现教室里空了一处。
他奇怪的问道:“陈韦平是不是很久都没来了。”
方量一愣,想了想道:“好像还真是。”
因着陈韦平不搞事,导致他存在感无限降低,都没太注意了。
不过这种人逃课都正常,大家也没有细想,也就说了两句,话题很快就转开了。
没有人想太多,过几天人应该就会出现了。
但一直到了很久,陈韦平都没有再出来。
柳云鹤还专门找江启来问过:“你有察觉到陈韦平之前有什么异样之处吗?”
江启想了想,“他消失之前突然跟我说话,问我会不会看他笑话,这算吗?”陈韦平原话当然不这么说,但意思其实就是这个意思。
他问道:“他真的不见了?”
“嗯。”柳云鹤点头:“伺候陈韦平的小厮找到了书院,说是他一直没回去,后面给京城那边寄了信,那边也没见他回去,人真的不见了。”
他问着:“你再想想他还有提到什么吗?”
虽然腿长在陈韦平自己身上,人家想跑他也拦不住,但侯府世子突然失踪,书院多多少少也要担些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