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石后,滚烫的热气停留了片刻,像是在感受什么,徘徊了一阵,却还是离开了。
感觉到平浪贝的离开,韩雪绍微微松了口气,还不等她开口,谢贪欢的手就伸了过来,像之前的梦境那般,骨节分明的白皙手指落在她的脸颊处,逼得她将视线挪到自己身上。
方才情况紧急,她还来不及仔细瞧谢贪欢。
许是因为收回的识海并不稳定,乌黑如子夜的长发间隐约能看见一对白色的小尖尖,向后折去,而那双正直勾勾望着韩雪绍的眼睛,瞳仁收缩成了一条线,好似细弦,将断未断。
她目光向下,就瞥见谢贪欢锁骨上的那两颗痣,干脆眼不见为净,闭上了眼睛。
然后,她从芥子戒中取出那身红衣,二指虚虚往下一滑,掐了个诀,只听布料摩擦,腰封束紧,一阵轻柔低切的细细簌簌声之后,直到确认谢贪欢把衣服穿上了,她才睁开眼睛。
谢贪欢对韩雪绍所做的毫无反应,任由那身似血红衣重新将身体包裹起来。
他哑着声音,问:“你刚才是想一个人去引开平浪贝?”
谢贪欢很少生气。
所以韩雪绍缓了一阵才反应过来,他是生气了。
那双覆着难消冷意的手,捧住她脸颊的手,正在微微地发颤。
.....发颤。
一个断玉仙君,镇守钧天东角,统领万千天将,竟也会感到片刻的恐惧吗?
韩雪绍的眉眼柔下来,解释道:“师尊你失去识海,变回了原形,我不能让你冒这个险,引开平浪贝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方法了。况且,我还有千金裘,能够替我抵挡致命伤。”
谢贪欢沉默了很久,久到韩雪绍以为他不会再开口了。
破天鲸在头顶悠悠地游过,落下一片阴影,她辨不清谢贪欢神色,只感觉到捧住她脸颊的那双手跌落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愈发浓烈的檀香气息,缱绻缠绵,为她肩头带来重量。
她垂眼一看,那双软软的猫耳好生沮丧地耷拉着,红绸逶迤,蓬松的尾巴动也不动。
温热的吐息吹在颈间,谢贪欢的声音闷闷的,说道:“我也不能让你冒这个险。”
顺毛的手法已经练得炉火纯青,韩雪绍抬手碰了碰他耳后,轻抚一阵,“我说过,我定会保护好师尊的,你如今被夺了识海,就是一只小猫咪而已,我来保护你不是应该的吗?”
谢贪欢笑:“小猫咪?”
他离得近,笑起来的时候胸腔都在震颤,引得韩雪绍的心扉也在一下一下地敲打。
好不容易止住了笑,谢贪欢直起身子,正色道:“我没办法忍受再一次看见你在我眼前死去,却无力挽回的痛苦,你方才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我才知道我原来也会如此恐惧。”
他哄道:“乖徒弟,你向师尊保证以后绝不会再发生这种事情。”
韩雪绍的心猛地一跳,“等等,师尊。再一次?什么再一次?”
她确实是死过一次。在一场大火中,那魔族将方天画戟穿透隐水的后背,又钉入她的胸口,带来撕心裂肺的疼痛,是隐水咬着牙,将自己的药骨剖出来给了她,才换得她活下来。
那是她在寻找谢贪欢的途中遭遇的事情。
可是,谢贪欢是怎么知道的?他又是从哪里得知的?
韩雪绍感觉自己隐约明白了什么——她第一次在水镜中看见谢贪欢时,谢贪欢含着杀意的眼神;梦境中,谢贪欢将她引至身侧,语调温柔,却在她说出要去魔界寻他的时候变了态度,说“魔界可不是想来就能来,想走就能走的地方”,然后是“我原本以为你已经......如今知道你无事,我便也能安下心来”;还有,每一次相会,谢贪欢身上越来越多的血迹。
她斟酌着用词,“几十年前,我与友人遭遇魔族袭击,他本想替我挡下那一击,哪知那个魔族铁了心要杀我,说着‘师债徒偿’,硬生生用方天画戟击碎了我的五脏六腑,是他拼死将我救下的。我想去魔界,一个原因是为了寻你,另一个原因,则是为了让那魔族血债血偿。师尊,这些事情,莫非你都知道吗?你这几十年中......”是不是以为她已经死了?
谢贪欢凝视着韩雪绍,没有说话。
能够看出,他其实极其不想回忆那段过往,但是眼前的徒弟用那样纯粹的目光看着他,他的犹豫维持了几秒钟,然后在她目光中败下阵来,叹息一声,抬手将她发尾缠在指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