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隐约能够感觉到沈安世并未用尽全力,实打实地接下他的每一招,对韩雪绍来说已是不易,更别说要分神去操纵那张巨大的弓.弩了,不消片刻,她已经觉得有些吃力了。
为了表示尊重,韩雪绍与沈安世皆是一言不发,风雪之中,只听得两人的呼吸声。
在韩雪绍感觉到吃力的几秒后,沈安世很快也察觉到了这一点,手中的剑势陡转,以挑代劈,强横的剑气腾空,惊起万千飞雪,他手中的竹枝脱手,顺势落入右手,朝着韩雪绍刺出最后一剑,行云流水,以一套严密得寻不到半点破绽的剑招,为斗法画上了句号。
脸颊泛起一阵刺痛感,鬓发斩断几缕,韩雪绍的瞳孔微微收缩,望向沈安世——
他手中的竹枝到底也不是剑,在距离她一寸距离的时候,被双方的真气一激,彻底分崩离析。翠绿的竹叶四散奔逃,一丝一缕,好似绸缎,而在那绸缎的缝隙间,韩雪绍望见沈安世面上的神色依旧从容,眸光沉沉似暮霭,其中倒映着星星点点的白,是几抹雪色。
“看来是平局。”他如此说道,眼中却不见失望的神色,有的只是意料之中的坦然。
韩雪绍默不作声,始终背在身后的左手一放,真气收力,弓弦松开,箭簇直射而来。
距离这样近,又这样突然,即使是沈安世,恐怕也只能硬生生接下这全力一击。
可惜他手中仅剩的兵器,那根竹枝,已经烟消云散,即使回身来挡,也会被重创。
眼见着那双处变不惊的眼中落入了一颗石子,终于兴起了波澜,在沈安世几乎就要做出反应的那一刻,韩雪绍突然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腕,五指收拢,竭力朝自己的方向拉去。
无形的箭簇坠落,发出刺耳的响声,将这竹林中砸出一个坑,一眼望去,深不见底。
细雪涌入衣襟,雪白的衣袍与鹅黄的薄纱混作一团,韩雪绍闷闷地呛了两下,抬眼便望见沈安世少有的走神,她心下觉得好笑,哑着声音说道:“叔父,看来确实是平局。”
沈安世琢磨出她的那些心思,不由得失笑,说了个“好”,先递了手过去,待两人先后起身,便轻轻抽回手来,雪松的气息愈发浓郁,温和内敛的真气将她身上的湿意烘干。
然后,沈安世环顾周遭,不由得叹息,纵使他再如何收敛,竹林还是毁得七七八八。
此前情势紧急,韩雪绍顾不得观察其他东西,这时候顺着沈安世的目光望过去,才发觉夜露石早已瘫成了一汪水池,不声不响,闷头窝在那里,连个浪花也懒得兴了。
虽然很抱歉,但是韩雪绍现在也没有真气了,没什么东西能够补偿它的。
真气耗尽的感觉实在不好受,她不过走了两步,眉头就皱了起来,刺痛感直蹿天灵盖,连带着这附近的寒意也变得刺骨。不过,还没等她吐出半个字,沈安世就将她落在一旁的外袍取了过来,拂去细雪,搭在她的身上,指尖微动,将那衣襟上的环扣系上了。
至始至终,沈安世都尽量不触碰她,韩雪绍却有种错觉,好似他的气息有些许温热。
仿若春风吹拂,令这严寒之地也有了一丝温度,不再那么冰冷。
沈安世系上那枚小小的环扣后,便退后一步,眉眼微垂,凝视着韩雪绍,低声说道:“经此一战,你体内的真气近乎枯竭,这对于气修来说应该是难以忍受的痛苦……我平日里不常服用丹药,只有寥寥几枚,不过聊胜于无,你且服下两枚,再静心运转小周天。”
接过他手中的丹药后,韩雪绍依言服下。她确是有丹药的,可听着沈安世这近乎于长辈哄着小孩儿的语气,她也说不出拒绝的话来,咽下丹药,便取出三色玉坠,填补真气。
静候片刻,待韩雪绍的脸色好些后,沈安世就引她到夜露石前,伸手拨开浪潮。
冷冽的寒池朝着两侧翻涌,凝滞在空中,宛如盛放的花瓣,而池底,静静地躺着一柄剑,剑身细长,剑柄处落着“浮生”二字。韩雪绍听闻过它的许多故事,譬如它轻盈似惊鸿,宛转似游龙,譬如它剑光凌冽,堪比寒夜中的月芒,有着不可泯灭的熠熠光辉。
可如今,它的身上印着一道道难以形容的疤痕,扭曲狰狞,即使夜露石的光芒试图将那些斑驳的痕迹抹去,也无从下手,仿佛有无形的屏障,将那些痕迹隔绝于万界之外。
“你之前问我,怎么不见浮生。”沈安世俯身,指尖轻触浮生,隐约能听见几声剑鸣,极其微弱,犹如奄奄一息的困兽,听闻主人的呼唤,于是低低地应和,“它就在此处。”
福至心灵一般,韩雪绍忽然明白了,为什么这夜露石不断汲取着外界的真气。
因为沈安世将这柄不堪重负的浮生剑归入石中,想要借夜露石来填补剑身的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