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龙帝国对于访客还是非常认真的。

这种态度很容易从圣龙派来接舰的阵容看出来, 为首的红龙欠身表示了他们的歉意——因为红宝石公爵暂时无法抽出身来。

兰诺没有多说什么。

一来他并不打算和圣龙撕破脸或者怎么样，二来这是红龙……红宝石公爵会派红龙来可能已经想过了这件事情。

看在李察和李斯特的份上，他也必须给圣龙帝国的红龙留点面子。

但也仅仅只是红龙而已。

“我不想见到他。”兰诺直白地表示道。

顺着他的视线看到强行要加入队伍的黄金龙, 红龙族长愣了一下，然后迅速说道：“他不会再一次出现在您的面前。”

姬明玉的瞳孔微微一缩, 并没有料到兰诺会这么直接地就说出来。

年轻的黄金龙回眸看着他，但兰诺连和他对视的心思都没有，已经在转过身去和海妖们说话了。

真是冷淡啊。

而且任性，就像一个王一样。

在从前兰诺不可能说出来这样的话的——当然兰诺也做不到，所以兰诺一只能做的就只是忍耐和无视，这才是姬明玉最熟悉的他的样子。

深海在他身上改变了太多了。

姬明玉漫不经心地想到, 他一直都知道兰诺变了很多, 也知道兰诺的变化很大, 然而当这样的冷淡和任性直接被打在自己身上的时候, 该不适应还是不适应的。

可是没有关系，大戏还在后面, 这场戏他不是主演, 只是导演, 他并不知道兰诺会不会喜欢这样的剧本, 反正他自己是喜欢的。

所以他特意要来欣赏一下观众的感触。

然而姬明玉在举起手被红龙们带走之后却又停顿了许久。

他只是不想回首望去刚才的那个方向。

盛满了阴霾的黄金瞳静默良久，而后是一个嘲讽的笑容。

年轻的黄金龙看向自己的金质袖口，上面还泛着来自于恒星的光芒。

他倒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和墨泽风一样了——即使他并不肯承认。

……

墨泽风跟在蓝宝石公爵的身后。

他不知道兰辰打算让他做什么, 也不知道兰辰为什么会带上他，如果姬明玉和红宝石公爵还能算得上是臭味相投, 那么兰辰和墨泽风就是完全不是太可能会有什么交集的两个龙族。

“兰斯就麻烦你来照顾了。”

兰辰自然地表示道。

墨泽风抬起眼睛看着他, 眼中满是愕然。

不论如何这都轮不到他才对, 况且蓝宝石公爵一直都是最疼爱兰斯的亲哥哥，兰辰这是在做什么？

“你可以做得很好，对吗？”

兰辰垂眸看着他。

那冰凉的宝石一样的眸子总是会令人背后生寒，况且兰辰本来也是这样的存在。

黑龙瑟缩了一下，而后说道：“是，公爵大人。”

他没有办法拒绝兰辰。

墨泽风不是姬明玉，后者还有黄金龙族的偏爱，但即使被称为黑龙之光，墨泽风在黑龙一族之中也不是被倾斜了所有的资源的，墨玉则明显比他更受到黑龙的爱戴。

但这本来也不是墨泽风想要的，不是墨泽风所求的，而至于他心中真正的所念所想，现在也再也无法再次拥有。

“墨泽风？”兰斯望见他的时候眼中有了几分惊喜之感。

“你……”

“我奉公爵大人的命令来照顾您。”墨泽风非常礼貌地表示道。

兰斯在听到公爵大人这几个字的时候看起来忍不住想要退后，然而他本来也没有什么退路，只是带着希冀的眼神看向墨泽风。

“……你会继续守护我的对不对？”兰斯这样天真地问道。

然而他只看见了黑龙漠然的身影。

“您该去休息了。”

“连你也这样吗？”兰斯那天真的纯净的面容几乎是瞬间破碎，“为什么？——就因为那场加冕礼？你变了……”

他的声音听起来好像要心碎了一样。

墨泽风不觉皱了一下眉，兰斯说得当然不对。

不是从加冕礼开始，是很久很久以前，从蓝宝石海上就开始了，他承认他是被姬明玉引诱了，可如果农夫不是想吃苹果，那么魔鬼也不可能改变农夫。

但这些事情没有什么解释的必要，而更大的那个问题是，他并不明白兰斯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圣龙的王在大部分时间都是天真、懵懂、以及纯净的，即使墨泽风再也没有办法变成一个合格的王庭禁卫，再也没有办法作为王庭的一把刀，但是他对于兰斯的了解是没有改变的，他在王庭生活了许多年，这些年里面兰斯从来都没有这样歇斯底里的时候。

是冠冕的失落彻彻底底改变了他吗？

还是蓝宝石公爵，黄金之王，那么疼爱兰斯的那些贵族们没有给够兰斯能让他维持原状的安全感？

黑龙不知道自己神色之中隐约的厌恶彻彻底底将兰斯逼近疯狂，少年瞪大了眼睛看着他，只不过现在兰斯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

兰辰敲了敲门。

墨泽风下意识想要退一步，而且已经做好了被蓝宝石公爵迁怒的准备，最终兰辰只是浅浅笑了一下。

“去休息吧。”

墨泽风抬眼看着他，兰辰明明和兰斯那么像，可是他们一点相似的情绪都没有。

兰辰接替了他的位置。

他听见蓝宝石公爵关门之前的声音，他在问兰斯怕不怕，要不要听故事。

寒意自脊背攀爬上去，以至于墨泽风第二日再次跟在兰辰和兰斯的身后的时候，甚至都忍不住想要找一找姬明玉。

他觉得他大概也是疯了，可是想要理解一个疯子那么就去找另一个疯子，墨泽风以为这个思路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不然，可能就是这个世界也一起疯了吧。

*

在和圣龙商议好的会议开始时间之前，兰诺没有打算见任何人。

虽然他也很想速战速决，但是圣龙帝国在讲究排场这方面比海妖严谨地太多了，兰诺甚至有一点怀疑他们说不定还想按照古老的礼节来进行着会议。

可是那些东西重要吗？

他一点也不觉得，而现在最重要的东西其实在他手中，理论上讲，他是可以处于不败之地的。

圣龙的冠冕转来转去，有那么一瞬间，兰诺真心觉得如果这是一个玩具就好了。

圣龙帝国的消息多多少少还是传了过来。

红宝石公爵在被拒绝了求见的请求的时候一点也没有生气，而是卑微地祈求他务必照顾好自己。绿宝石公爵还在星际战场无法归来，所以发来了远程的信笺和礼物。

兰辰和姬烈阳都没有什么反应，这一点并未出乎兰诺的意料，他也不会指望蓝宝石公爵和黄金之王有什么卑躬屈膝的表态。

但他要做的事情他们也拦不住。

*

红宝石公爵布置的场地很有意思。

按照星际谈判的惯例会是两道长桌，分别归属于海妖帝国和圣龙帝国才对，当然按照红宝石公爵的意思他会想把主位给兰诺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兰诺也没有什么意见。

从身份层次来讲，圣龙帝国目前为止并没有一个和他分量相同的在这里。

然而问题是，红宝石公爵的布置远非如此。

在最高的位置上面，摆了三把有前后的椅子。

“那是……王座？”兰诺皱了一下眉，而他身后的海妖们已经开始不悦了。

在他们都明白王座代表的意义的情形下兰诺不可能接受这个座位的，他也没有任何的向往之情。

红宝石公爵流露出了一点黯淡的神色，但也只是一瞬间，而后他诚恳地保证道：“请您放心，那并不是王座。”

但那坐席过于高高在上，只要第一眼就能看出来其中的不同。

“没有媒体会参与这件事情，圣龙已经有了不向外透露任何消息的预告。”

红宝石公爵接着说道。

也就是说，他们没有办法在这件事情上面再做什么文章。

不得不说如果是作为下属那么他也是非常可靠的，只可惜是龙族。

兰诺索性没有再拒绝。

不过是一个座位而已。

不过是圣龙帝国而已。

他不会再有任何的退缩或者畏惧。

在场的所有人都落座以后，灯光才亮了起来。

很亮堂，有点刺眼。

但感觉刺眼的并不仅仅是兰诺，而是坐在他对面的那行人，而是并不愿意出现在光里的人。

兰斯瑟缩了一下。

他的心里面满满都是畏惧和恐慌，他害怕，害怕出现在这个地方。

可是没有人挡在他的前面，兰辰那么自然地坐在了一侧，长发没有被束起来，而是松松散散垂了下来，他就像是没有察觉到兰斯的窘境一样，出神的看着面前的空气。

姬烈阳满怀不悦——但不悦是针对红宝石公爵的布置，这样的位次一点也不符合他的身份。

兰斯求助的目光投过来，让姬烈阳的不满更浓了一点。

兰辰还在那里呢，有什么好害怕的？

况且这只不过是一场会议而已，兰诺又不会把兰斯怎么样。真的出了什么事的时候，他当然会为兰斯说话的。

兰诺的视线擦过兰斯身后的墨泽风……但很遗憾他没看明白墨泽风想对他说什么，太复杂了，不要试图往眼神里面塞这么复杂的信息含量。

但只是现在看到的场景也让他惊讶又困惑了，那是兰辰最爱的弟弟，兰辰在做什么？

他想兰辰大约是不会后悔的，就像是一往无前的姬烈阳一样，这种名词从来都不可能和他们有任何的联系，兰诺也不要。

他照例敲了敲桌子，试图用更加慵懒一点的姿态来面对这一切。

兰诺已经想好了自己的开场白，想好了自己到底要说什么话，想好了要怎么对待圣龙的王冠。

但在这之前他还是需要给圣龙帝国的主持人一个面子的。

红宝石公爵笑吟吟地站在一侧。

他看起来太虚弱了，兰诺也是无意间才听说这是因为红宝石公爵和姬烈阳打了一架，而且非常惨烈。

对此他依然没有什么态度，只是红宝石公爵弯下腰请求他的时候，兰诺不得不考虑了一下。

“您可以先给我一点时间吗？”

他想他还是心软了。

兰诺点点头，不觉得红宝石公爵能够在这段时间内做出来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情，而且无论怎么想也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影响的，因为红宝石公爵改变不了他。

但很快，他不得不意识到，红宝石公爵似乎在筹谋着做什么大事——而透过那红宝石龙酒红色的长发，他能看见的是一双掺杂着黑色的黄金龙的眼睛！

姬明玉隐在暗处，一身黑色，黑发似乎长了一点所以随便地用黑色的天鹅绒带子扎了起来。

唯有他眼中的黄金色是那么的显眼。

在兰诺已经明言不想看见姬明玉的情形下他还是出现在了这个地方，不过只是一瞬间而已，好像是刻意被人看见一样。

姬明玉照例比了一句兰诺没怎么看明白的话。

对于姬明玉的执着和锲而不舍兰诺已经没有什么话好说的。

唯一一个不在现场只能以投影形态出现的绿宝石公爵的影像似乎是抖动了一下。

不知道她是察觉到了什么，还是本来就打算这么做。

“红宝石！”罗茜的声音不知不觉变得有了一点尖利，“我们先从正事谈起来好吗？冕下，对于过往的一切我深感愧疚，我们会尽我们所能来补偿——不论您想要什么，还有……加冕礼……”

面对兰诺的时候她还是非常的恳切的，而且态度摆得很低。

“看来你们并没有传达到我的话？”兰诺困惑地看着她，眼神很冷。

他记得他自己的态度也是明明确确，他说的很明白他是会归还龙族的王冠的，但现在绿宝石公爵居然在他面前说起了什么——加冕礼？

难免有一点可笑了。

“不论你想要什么补偿，”姬烈阳抱臂说道，他在附和着罗茜的话，“权力，地位，金钱，超规格的加冕礼，都可以。”

在他的语气里这好像是施舍一样。

当然姬烈阳自来如此，就是面对过去的兰斯也是这样，而现在兰斯死死地抓着自己的衣角，不肯流露出一丝浓郁的嫉妒之情。

“这就是你们的想法？”兰诺冷笑了一声。

“你还想要什么？”姬烈阳莫名的有一点心头火燃了起来——其实并不是从这一刻开始，而是从许久以前，久到兰诺和他那些碍眼的朋友和碍眼的深海种一起出现在他眼前的时候，他就已经开始生气了。

对着兰诺生气这件事情他总是那么的熟练。

“我要你们不要再来烦我——是不是说的还不够，还是你听不明白通用语？”

一开头兰诺就和姬烈阳呛了起来，这是谁也没有料到的。

“黄金！”罗茜带着不可思议的眼神看向姬烈阳，绿宝石公爵实在无法明白姬烈阳到底在想什么，都是这个时间了黄金之王居然还在摆着他那倨傲的架子！

红宝石公爵也不由皱眉，他早就知道姬烈阳不是好相与的，但是万万没有想到姬烈阳从一开始就能毁了一切！

唯有姬明玉觉得这一切都理所当然，姬烈阳的反应再自然不过了。

红宝石公爵有一点乱了分寸，他不得不侧身在兰诺面前，极尽卑微地表示道，“冕下，请再给我一点时间。”

“你又要做什么呢？”

兰诺觉得自己对于圣龙所有的信任可能都要消耗殆尽——至少在这之前他还觉得圣龙是体面人，可是现在他们完完全全连通用语都听不进去！

似乎是听出来了他话语之中的冷意，红宝石公爵并没有辩解的意思，只是随着他一个隐约的手势，长桌前的灯光骤然变换了一瞬。

兰诺微微顿了一下。

灯光落在了他的背后，同样的灯光也照在长桌对面的影子上，白光似乎不再那么刺目了，但是整个长桌前的情景都因为这样的光芒而变得古怪了起来。

这根本就不是谈判或者会议的场景。

但他知道这是在做什么了——在场的所有人应该都能明白红宝石公爵这样的布置到底是在做什么。

他是在模仿审判庭。

他想要进行一场审判！

兰诺在最高的位置上，红宝石公爵似乎已经将所有的权利拱手让出，他希望由兰诺来作为最高的审判长，其余所有人都不过是陪衬。

……

已经明悟过来的姬烈阳冷眼看着红宝石公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