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就在皇帝病好能起身的那一日,褚遂良于御前状告刘洎,说刘洎在外与军士散布流言——口称皇帝病重不起,还私下口出狂言道太子年幼,他可以行霍光伊尹事。
霍光伊尹什么事?那便是废立皇帝事!
听到这儿,姜沃都惊了:这样的话要是坐实了,那刘洎真就是死罪。尤其是皇帝病中说这样的话,更是罪加一等。
“刘侍中当时认了吗?”
李治摇头:“没有,他坚决不认。”
“那有确切证据吗?”
“只有褚遂良带来的几个兵士,刘洎只喊冤说这些人是褚遂良的人。两人各执一词。”
“那圣人还是将其下狱了?”二凤皇帝在治罪上,其实很看证据。之前房玄龄坐镇长安,还有人状告房相独揽大权要谋反呢,房玄龄大无语,直接将人送去高句丽前线,皇帝也根本没理会。
李治听出姜沃的意思,无奈道:“刘洎跟房相不能比。房相多年来谨言慎行,但刘洎这人……”
他给姜沃举了个例子:之前皇帝让刘洎等人跟自己一起留守定州,还特意嘱咐过刘洎,太子年轻多加辅佐,然后刘洎就拍胸脯来了句,陛下放心,要是大臣有犯错的,不用太子,臣就处置了他。
二凤皇帝当时就恼了:朕叫你辅佐太子,没叫你随便诛杀大臣,你还准备代太子行生杀大权?
姜沃:……合着是有前科啊。
怪不得褚遂良状告他,一告一个准。
或者,也可以说,褚遂良正是抓住了这个机会来告刘洎:毕竟刘洎前一句僭越不当之言,是当着皇帝的面说的,言犹在耳。
他能说一句,谁说不能说更大逆不道的第二句?
李治叹口气:“我并不是怪舅舅想除掉刘洎。”
毕竟刘洎从前是拥立李泰的,甚至还跟吴王李恪也有过一段时间门的来往。跟长孙无忌的关系更是水火不容。
他在意的是——
“褚遂良与舅舅向来亲厚。”此事哪怕不是长孙无忌令褚遂良告发的,他也一定早早知情,并且也跟皇帝建议过,刘洎此等诛心之言何当该杀。
“可舅舅从头到尾,没有知会我一声。”李治转着手里的茶盏:“或许是上次吴王的事儿,舅舅觉得我优柔寡断,心软无断,这次索性就不与我说了。”
直接出手要干掉刘洎。
那舅舅究竟是在辅佐他,帮他做决断,还是在替他做决定?
如今所有事儿都一言决于父皇。
那将来,是一言决于自己,还是……
若说上次吴王李恪事,只让李治觉得舅舅有点过激,那么这次长孙无忌连说都不与他说一声,直接要把一个宰辅往死里按,就让李治如冷水扑脸一般,直面了长孙无忌这种来自‘长辈兼宰辅’的压力。
姜沃想了想道:“殿下若有疑虑,可以私下向陛下进言,先保一保刘洎性命——贬官也好,甚至流放也好,只要命还在,就总有回旋的余地,留待来日。”
李治搁下茶盏:“也是。”
将来若跟舅舅再有分歧,可以刘洎事为引。
李治想的是长孙无忌,姜沃提出保刘洎,在意的却是此时李治还不太关心的褚遂良。
将来,阻拦媚娘立后态度最激烈的,便是褚遂良。
*
数日后,皇帝下旨,贬侍中刘洎为桂州清水县丞。
大唐县分为上中下三级。
清水县穷乡僻壤,只是个下县,县丞官位不过九品。
从一朝宰辅,直降为九品县丞,刘洎何等破防可想而知。
他原就是因言获罪,这下子属于破罐子破摔,直接与相熟的朝臣挨个念叨过去:“褚遂良诬我!若是我去清水做县丞死了,必是长孙无忌与褚遂良居心叵测杀人灭口。”
长孙无忌:……
别说,他还真起过这个心思,让刘洎到处这么一吆喝,反而不好动了。
兼之小外甥还来劝他:“舅舅,桂州偏远气候湿热,叫他自生自灭去吧。”
长孙无忌叹口气道:“我都是为了稚奴你的太子位更稳当,你倒总心软来劝我手下留情。”
李治点头道:“我知道舅舅一力扶助于我。只是父皇已有圣断,舅舅再不肯放过刘洎……”
想想圣人,长孙无忌便也只好遗憾放手。
“倒是有一事更要紧些。”李治如以往请教律法一般认真请教:“父皇昨日还问我,岑相过世,刘洎被贬,这一下子空出来两位宰辅,总要选人补上。”
“舅舅觉得谁合适呢?”
长孙无忌略一沉吟:“稚奴觉得褚遂良与于志宁如何?”
李治笑眯眯道:“这两个吗?好,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