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国是一个极其“传统”的国度,上层被大贵族把持,楚王的权力并不大。所以当初吴起才会死得那么惨,连扑在前任楚王的遗体上,都和楚王的遗体一起被射成了刺猬。
春申君是一个有魄力的人,他虽没有改革,也为了楚国做了一些实事。
众所周知,在一个被大贵族瓜分了权力的国家,想要做实事一定会损害大贵族的利益。所以春申君树立了许多敌人。
虽然楚王信任他,但楚王迟迟没有子嗣,春申君的未来堪忧。
别说春申君急,爱重春申君的楚王自己也很急,不断去后宫耕耘。春申君也献上去许多女子。
终于,春申君献上去的一位女子怀孕,看似春申君的处境有所好转。但由楚国大贵族支持的宗室显然不会这么容易放弃,现在楚国已经有了那女子所怀的孩子并非楚王之子,而是春申君之子的风声。
李牧听到这个传闻,脸色就很古怪。
他想起了之前在咸阳的时候,有人传政儿的谣言,说政儿并非夏同的儿子,而是吕不韦的儿子。吕不韦把怀孕的妻妾送给了夏同。
只是见夏同与嬴小政十分亲近,而吕不韦在夏同身边的影响力被朱襄逐渐取代,怎么看也不像是嬴小政亲父该有的待遇,这个谣言才逐渐平息。
不过李牧怀疑,这谣言平息的背后,秦王恐怕出手了。
因为之后又有嬴小政并非夏同之子,而是朱襄用自己的儿子取代了公子政的传闻时,秦王杀了不少人,并在杀人的时候说已经给过那些人机会。
对秦王而言,他自己可以去试探朱襄和嬴小政,但关乎未来秦王血脉这种事,绝对不允许别人胡编乱造,降低未来秦王的公信力。
现在楚国这一幕传言,和当初咸阳差不多。无论哪个国家,好似谣言就那么几样,但每次都有人上当。
李牧感慨了一会儿,派人潜入楚国,加剧了楚王宫中怀孕女子腹中胎儿是春申君的谣言,并加入了相反的谣言——胎儿确实是楚王的,但楚国宗室想要夺走楚王的位置,故意传播不实谣言,就等着楚王死后夺走楚王儿子的位置。
李牧派人传的可是大实话。
只是这大实话传到楚王耳中后,楚王明知道有这件事,心情仍旧很不好。
他召见春申君道:“为何他们如此嚣张?难道他们是在向寡人示威?!”
春申君也疑惑。
这些言论不是他传出的。他还抱着自己能够安享晚年的希望,不愿意与支撑楚国的大贵族撕破脸面。
春申君认为,只要楚王的儿子能够正常继位,有自己的辅佐,一定能坐稳楚王之位,那么自己未来也就无忧了。所以他只需要等待,不需要与楚国反对他的贵族兵戈相见。
他也以为楚国的大贵族在看到他的“诚意”之后也会收敛,将关于自己的谣言压下去。
没想到,谣言先平息了一会儿,突然越演越烈,且还出现了夺位谣言。
能将谣言传进楚王耳中的,除了楚国自身的大贵族,就只有秦国了。
但现在秦国已经把兵锋转向了中原,将原本驻守在南方的大将召回,派了一个刚从赵国前往秦国的年轻小将镇守,很明显是没把楚国当做目标了。
秦国国内楚国外戚占据了高位。他们也没对楚王递送任何消息,说明秦王现在确实没有攻打楚国的意图。
不是秦王干的,那就是自己人干的。
楚国大贵族把要夺位的消息直接递送到楚王耳中,这是为什么?总不可能是自己找死?楚王也没本事把他们杀了。除了他们向楚王示威,还能是什么!
楚王越想心里越生气,生气之余又惊恐不安:“他们、他们是不是真的想谋反?”
春申君冷静道:“虽然我们无法铲除他们,但相应的,他们也没有能力造反。大王和我同心协力,不用畏惧他们。”
楚王被春申君的冷静感染,心头松了口气。
确实,他们如果真的有本事造反,也不会盯着自己的子嗣,而是自己逼宫了。
春申君又道:“但他们做此事,确实是在挑衅大王,大王可给他们一个教训。”
楚王立刻道:“春申君请说!”
春申君道:“大王何不直接宴请他们,在宴会中说明对谣言的忧虑,让他们帮大王解决此事?”
楚王虽平庸,但不蠢笨。他好歹也是当过质子的人,立刻明白了春申君的言下之意。
他召集大贵族,是敲打,也是给他们一个收手的机会。既能表明自己的不满,也能给他们台阶下。
楚王立刻同意,找了个借口宴请各大贵族派人赴宴。
李牧派去的人立刻传谣言,说楚王愤怒,要将这群赴宴的贵族一网打尽。
大贵族们人心惶惶。
他们在楚王多次表明孩子确实是他自己,立场坚定地支持春申君后,就暂时偃旗息鼓,让传谣言的人收手。
接下来他们是否要传播谣言,就要看楚王什么时候死,那继承王位的公子年纪天赋如何,以及春申君什么时候死了。
如果在楚王和春申君死后,新任楚王不能“服众”,他们就会继续传这个谣言,然后弑君逼宫;如果楚王和春申君运气好,活得够长,让新任楚王能站稳脚跟,他们也会继续当一位忠诚的臣子。
谁知道,他们收手后,谣言不仅未平息,还传出了新的谣言,说中了他们的心思。
他们内心十分惊恐不安,以为是春申君改变主意,不再容忍他们,故意传播谣言,想要害死他们。
当楚王要求他们赴宴的时候,他们正疑神疑鬼,立刻就信了楚王要在宴会上将他们一网打尽的话。
于是他们暗自调动自己封地的军队,加固城池,并派人向楚王告罪,说自己身体抱恙,不能前去。
楚王愕然地收到了婉拒的信件,勃然大怒,不顾春申君劝阻,派人斥责。
楚国□□势立刻急转直下。
被楚国人瞧不起的年轻小将军李牧在黔中郡观赏着这一幕,对朱襄道:“为何离间门计总这么容易成功?”
朱襄疑惑:“你就问我这个?你难道不该问,为何我要来黔中郡?”
李牧比朱襄更疑惑:“我需要问吗?你想要做什么事直接和我说,我帮你就行,为何要问?”
朱襄:“……”他一时间门不知道是感动李牧的信任和支持,还是无语李牧的性格。
朱襄先为李牧解答道:“不是离间门计总这么容易成功,而是能使用离间门计的地方,本身就有缝隙。没有缝隙,用什么离间门计?有了间门隙,不用离间门计他们也容易反目。”
李牧再次叹气:“好吧,你说得对。”
朱襄见李牧真不问自己为什么来,憋不住自己说道:“我听说你把黔中郡的匪患平了,心想黔中郡应该补种粮食,便想来黔中郡试验一下新的种植模式。”
李牧道:“啊?种地啊,你自己随意。不过你把政儿一个人放在成都,这样好吗?”
朱襄道:“李冰因为劳累过度暂时回成都修养,有李冰照顾,政儿肯定没问题。现在成都也缺不了他。再者,他年幼,长江水流湍急,坐船较为危险。”
李牧道:“虽然政儿应该没问题,但你若想试验什么新种子,成都也可以尝试,为何非要到黔中郡?”
朱襄道:“你上次写信,不是说黔中郡田地荒废?而且原本的楚国民众仍旧习惯火烧水淹的粗放种植方式,恐怕补种时收获不多?成都平原已经春耕结束,不需要我过多指导,我想你可能需要我。”
说白了,就是朱襄在蜀郡突然闲下来,见李牧在信中说黔中郡这里的地没人好好种,就按捺不住想找块新地方种田的心。
其实朱襄还想过去巴郡指导种植。巴郡崇山峻岭,正好试验一下梯田。
但巴郡郡守和巴郡豪强都较为“排外”,朱襄和他们打交道很麻烦,便不去自找苦吃。
李牧说黔中郡因为处于和楚国交战处,楚国想夺回祖地,所以一直对黔中郡有零星骚扰,所以黔中郡是战时状态,郡守权力远远不如镇守的将军,李牧可以在这里自行做主。朱襄当然就屁颠屁颠乘船跑到黔中郡了。
李牧十分无语:“我想在长江上航行,还是较为危险。你不该置自己于险地。”
朱襄道:“不在夜晚和天气不好的时候赶路,又是船队一起出行,怎么会危险?只要不是船全沉了,有船出问题,也可以立刻救援。”
总之,朱襄就是闲不住。
黔中郡地形复杂,西边崇山峻岭可以搞梯田,东边接近云梦泽平原正好大搞水稻种植和桑基鱼塘,不好好利用,简直是浪费。
李牧虽然想驳斥朱襄,但朱襄人都来了,他驳斥了也没有意义,便叹了口气,让朱襄随意。
正好他帮着朱襄在黔中郡种地,也能进一步麻木楚国。
李牧本来想保密朱襄来到黔中郡一事,但朱襄那白发太显眼,刚来黔中郡就传遍了大街小巷,谁都知道朱襄公来指导种田了。
朱襄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对李牧道:“我下次出行,是不是应该先用墨汁把头发染黑?”
李牧瞥了他一眼:“你现在才在思考这个问题吗?我还以为你故意炫耀你满头白发,不似凡人。”
朱襄认真道:“老实说,我确实在炫耀。我这头白发真的好看!”
李牧:“……”他以后再也不会为朱襄满头白发而心生苦涩和怨愤了。
朱襄乐道:“你说楚国会不会派人来拜见我?春申君当时还准备招揽我呢。”
李牧白了朱襄一眼:“你认为我要打楚国,会让楚人来见你?”
朱襄:“啊?!什么?!你要打楚国?!”
李牧:“……”
朱襄:“……”
两人相对无言良久。
朱襄率先扶额:“我说,你、那个啊,楚国现在还挺强大,春申君把楚国治理得很好。你现在攻打楚国,会不会太莽撞?”
他要是知道李牧来黔中郡不仅是平匪患,更是生出了攻打楚国的心思,绝对不会这时候来黔中郡。
李牧道:“我不是使离间门计了吗?你不知道我想开战?”
朱襄苦笑:“用了离间门计,不代表会开战啊。你看秦王对赵国用了这么多离间门计,把你和廉公要到了秦国,也没向赵国开战。”
李牧道:“我就试试,随意打一打,就当练兵。”
朱襄不知道说什么好。
军事上的事,他不好插嘴。而且李牧是战国四大名将之一,也不需要自己在一旁指手画脚。他只能感慨自己真倒霉,让李牧悠着点。
李牧疑惑:“怎么悠着点?”
朱襄迟疑道:“别打到寿春城下,或者直接把寿春城占领了,逼迫楚国再次迁都?你手头这点兵,打下来也守不住。”
李牧一愣,继而大笑。
李牧在对楚国使用离间门计,想用楚国练兵时,自然派了人向秦王快马传讯。
他已经习惯了秦国与赵国的不同之处。秦王虽然会信任在外的将领,但疑心病也很重。自己不能像在赵国雁门郡时一样大事小事一律自己做主,不征求国君意见。他一边做事,一边适时将自己的决定报送给秦王,让秦王安心。
李牧能迅速转变心态,朱襄在他耳边快念出茧子来,也是重要原因。
有时候李牧想,朱襄明明自己对秦王十分放肆,好像一点都不惧怕秦王,但另一方面,又对秦王十分警惕,疑心病说不定比秦王还重,总觉得秦王会害他们。真是矛盾。
不过朱襄所说的事只是麻烦了一点,若能让朱襄安心,李牧便照做了。
秦王在咸阳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又是半晌没回过神。
“李牧不是找南蛮练兵吗?怎么想起攻打楚国了?他那点兵,够攻打楚国?”秦王问太子柱。
太子柱:“……”就算君父你问我,我怎么会知道答案?!
秦王深吸一口气:“那李牧,真的没问题吗?他是不是太过年轻气盛,被一场小胜利冲昏了理智?”
太子柱道:“李牧带兵至今,还未出现过被胜利冲昏理智,导致战败的事。他的战绩,让我觉得可以信任他。”
秦王瞥了太子柱一眼:“你是不是只要朱襄认可的人,你都很信任?”
太子柱额头上冒出了冷汗,解释道:“不是朱襄认可的人,我都信任。而是与朱襄交好的人,正好都是有才华且有诚心之人。”
秦王盯着太子柱看了许久,才淡淡道:“说的也是。”
他又仔细看了一遍李牧呈上来的书信,道:“既然他有信心,那就去做。反正他手中也没有多少兵卒,只要不把黔中郡输掉,战败了寡人也不怪他。”
秦王以为这件事就算结束了。
哪知道没几日后,他又接到一个更加急的书信。
秦王以为李牧战败了,焦急地打开书信,然后表情出现了一瞬的空白。
太子柱紧张道:“君父,出什么事了?!”总不能他刚给李牧说了好话,李牧就辜负了他的信任?
秦王嘴张张合合了几次,表情古怪道:“朱襄他,朱襄他不知道李牧要打楚国,因为太无聊,去黔中郡指导耕种去了。”
太子柱:“……因为太无聊?!”
这是什么鬼理由?!朱襄你是想挨戒尺吗!!
秦王深呼吸了好几次,又仿佛看了几遍书信,道:“是,太无聊。朱襄说蜀郡的春耕已经结束,李冰又有政儿辅佐,他无事可做,正好黔中郡匪患已平,急需人指导补种,他就去黔中郡了。”
太子柱忍不住在他老父亲面前拍桌大骂:“鲁莽!荒唐!”
秦王看着居然胆敢在他面前拍桌的太子柱,训斥的话咽了下去。
他看得出来,自家老儿子真的很生气。
“好了好了,大柱,你又不是不知道朱襄是什么性格,别气坏了身体。”秦王劝慰道,“李牧与朱襄交好,不会让朱襄赴险,放心。”
太子柱拍桌之后就反应过来,自己居然在君父面前失礼,正惶恐着,没想到君父还安慰他,让他一时失去了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