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款只玩了一个多小时的游戏,在此后的近一个月中,静静地躺在季望澄家里吃灰。
黎星川像是脱缰的野马,报复性地疯玩,弥补小半年苦读丢失的娱乐时间。
和几个同学毕业旅行一周,刚回来就和野球场的哥们约上了球,还没歇明白又大半夜被人喊出去吃串,次日一醒是下午两点,吃顿饭出门上网吧打游戏……不亦乐乎。外婆甚至建议他出国玩半个月,被他拒绝了。
黎星川义正词严:“出国很贵的,你知不知道现在汇率?”
外婆:“哎呦,你以为我是老太婆不知道啊。五六万块钱,够你好好玩几天了,趁现在有时间,去见见世面。”
黎星川:“那我不去就相当于赚了五万块,我厉害吗?”
外婆:“小赤佬。”
祖孙两人住在一套二居的老破小里,存款倒是非常可观,随时能考虑换房子的事。但黎星川总觉得,万一发生点什么事,比如老人生病,那么再多钱也不够搭的,因此在吃穿用度上没太大追求。
他不认为市中心的小房子除了家具旧一点还有哪里不好,起码交通是真的便利,走路十分钟就能到玉城最大的商圈。而且,就算要出国玩,那也不该由外婆来出这笔钱。
外婆:“闪闪,你太小气。”
黎星川扯淡:“越有钱越小气,越小气越有钱,生财之道。”
外婆正在练毛笔字,提着笔在砚台边上刮了两下。闻言,几不可查地叹口气,又说:“你是不是怕家里缺钱?不要瞎想。”
她老了,头脑还是很明白,邻居家的同龄小孩,要这个要哪个,买双篮球鞋都要两千块。闪闪从来不会开这个口。
“我英语那么差,出去玩要给人家笑,而且我对出国也没什么兴趣。”
黎星川神态自如,张口给出了老一辈无法拒绝的条件,“钱先存着,以后娶老婆买房子用,好伐?”
这招用魔法打败魔法一秒钟奏效,刚刚还皱眉的外婆,立刻笑着连连称好,又问他在学校里有没有喜欢的女同学,有没有偷偷谈恋爱,遇到中意的小姑娘要大胆追求,黎星川一一胡说八道回应——这一茬就这么顺利混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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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着,来到了高考出分的日子。
尽管早就对过答案,黎星川依然不可避免地紧张,输入准考证的时候漏输了一个数,导致慢半拍,没能第一时间卡进去。
直到网站界面上跳出了一个比玉大去年录取线高了不少的分数,他才松了口气。
心仪专业可能有点悬,但上玉大是稳了。
黎星川终于想起了被他放置了一整个月的季望澄。
也不算完全放置,偶尔也会微信上聊两句,就是没见过面。
黎星川:“查到了吗?你考得怎么样?”
季望澄:“还行。”
黎星川:“我考了六百七十一,你呢?”
季望澄:“六百九。”
黎星川:“牛啊!!小橙子你太厉害了!明天一起去我学校逛逛不?”
出分的第二天,玉城一中会办志愿填报咨询会,由老师为大家的分数和志愿把关。
平时玉城一中都是严进严出,星期一到星期五学生出门要靠假条,这天难得能让校外人士捡漏。
季望澄答应了。
第二天,两人在学校门口碰头。
七月份的玉城如同蒸笼,又闷又热,毒辣的太阳几乎把屋顶的新漆烤化。
进门直走几百米,左侧就是篮球场和田径场。
大热天的,两个篮球架下竟然有几个汗流浃背的高中生,不知疲倦地挥洒汗水。
黎星川感叹:“年轻真好。我最爱打球的那阵都没这劲头。”他指着离他们最远的球场,居然开始追忆往昔,“以前班级篮球赛就在那比,我们对上隔壁班,隔壁是文科重点班,来了好多漂亮姑娘,争着给那小白脸后卫当啦啦队,我们班男生红眼病当时就发作了,下半场剃了他们光头,一分都没让……”
季望澄喜欢听他说这些琐碎的事,神情安静,眼神平和。
“有人支持你吗?”他问。
当然有,还不少。
甚至有两个隔壁班的姑娘‘叛通敌国’,站到他们这边小声喊加油。
“我这么帅,能没人支持么?”黎星川相当臭屁地自夸,“我哪怕踢足球也有人看。”
季望澄:“那为什么不踢足球?”
黎星川:“万一踢进国家队怎么办?”
季望澄:“你可以吗?”
黎星川:“可以吧,我是男的,还会输球,不怕挨骂,够得上选拔标准了。”
季望澄:“真厉害。”
对方语气波澜不兴,显得莫名真诚,黎星川没懂他到底是在嘲讽国足还是夸奖自己。
咨询会开在体育馆,路上三三两两的学生家长,进了体育馆,更都是些眼熟的面孔。
场内设了不少咨询长桌,还有不少省内优质高校趁机来打广告,力求拿下玉城一中的优质学生资源。
‘玉城大学报考咨询处’有一个专门的摊位,坐着四五个老师,还有两名学生。
黎星川凑上去,和脖子上挂着蓝绳工作牌的招生办老师聊了几句。
老师说今年数学太难,录取分数线应该会比往年低一些,让他第一志愿大胆填报,并反手指向边上男生:“喏,这位也是你们学校毕业的,你学长,目前正在读计算机,你可以和他交流一下。”
那位学长,穿一件带领短袖,窄脸单眼皮,皮肤呈均匀的小麦色,是个健康且帅气的运动型男生;头发不长,在室内光下呈现出微妙的红色,应该染过,却没太上色。
学长看着黎星川身后某处,仿佛只是走神,却又莫名有种严阵以待的紧张感,插在兜里的右手慢慢成拳。
黎星川沿着他目光方向转头一看,还以为有漂亮女孩,结果只看到了季望澄。
少年身形高挑,如同一支修竹。
人群在他周围来往流动,却不能打扰他分毫。
黎星川知道这是他又犯社交厌倦症了,朝季望澄挥手:“快过来。”
对方依言走来。
两人一起站到学长面前。
学长看着两人,表情稍显茫然,像台运算量过大而卡机的电脑,正处于蓝屏状态,没法即刻回应。
过了一秒钟,他才露出友好亲切的笑容,报上自己的名字:“你们好,我是林恩泽。”
“学长好,我叫黎星川。”他拍了下季望澄的肩膀,笑吟吟道,“这我发小,也准备报玉大计算机。”
林恩泽点头,恍然道:“黎同学,我知道你。我看过你打篮球,没想到学习也那么优秀……”
他说话语速不快,似乎是一边回忆一边说的,夸奖便显得格外诚恳,夸得黎星川都觉得不好意思。对方目光时不时落在他身边季望澄身上,聊了会儿,状若无意地问道,“你发小也是我们学校的吗?”
黎星川将他这种打量理解为‘认人’,并未深思:“他不是,他在首都上学。”
林恩泽欣然接话:“原来是这样,怪不得我没什么印象。”
两人你来我往地聊了几句,加上社交软件好友,季望澄全程兴致缺缺,在边上扮演不会说话的移动制冷柜。
黎星川只对玉大有意,其他学校与之相比都是白米饭蚊子血,不考虑多加了解。和学长聊完,他就准备拉着季望澄回去,却在这时,咨询台前来了一个熟人。
那位在毕业小聚那天觉醒了超能力的汪文渊。
他和母亲一起来的,平时还挺嚣张一个人,此时像只鸡崽似的,乖乖辍在鸡妈妈身后。
汪母拉过塑料凳子坐下,看起来十分急切:“老师,我儿子没发挥好,只考了六百四十多分,还有没有希望……”
语气活像是儿子得了怪病,问医生要怎么调理。
黎星川被自己的联想逗乐了。
汪文渊这货,为人差点意思,但学习上是一位十足优秀的做题家,平时稳定在班级前五,冲刺top2也有希望;这个分数对他来说,确实惨遭滑铁卢。
几秒后,汪文渊注意到他,直勾勾看过来。
他更幸灾乐祸了,一边往外走,一边问季望澄:“中午吃什么?”
季望澄:“都可以。”
“喂,黎星川。”
汪文渊喊住他。
黎星川没想到居然还有人主动到他跟前找嘲讽。对方三两步走过来,态度状似十分强硬,神情恼怒,步子每一下都踩得很重。
“我没考好,你要笑就笑吧,不用装出这副没把我放在眼里的样子。”汪文渊硬气地回击了一句,“一次高考罢了,以后会怎么样还说不准。”
黎星川惊到咋舌,不仅不生气,还笑了一声。
傻逼常见,如此热爱虚空索敌的傻逼倒是稀罕。
这副态度,如同一粒坠入火里的油滴,瞬间点燃汪文渊的怒火。
他怒道:“有什么好笑的?!”
“你以为自己很厉害吗?鬼知道是不是你让你妈给你做法,或者是给别人下……”
说到这里,他泄了气似的,也知道自己没占理,越说越小声,“说不定,我没考好,就是你让她……让她……”
黎星川敛起笑意,目光冷下来,对方嘴唇嗫嚅,在这冷冰冰的表情中逐渐哑火。
平时向来嬉皮笑脸的人,隐怒时的神态,让人觉得格外不安。
沉默降临,周遭人声萦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