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经离开大半天了,不知道她怎么样,想着等下是不是打个电话问问她。
旁边陆崇礼正帮陆行鹓擦着那个通红的大苹果,看到他这样,淡声说:“殿卿,你是不是累了,要不要回房休息下?”
陆殿卿也就道:“可能是今天一早开车有点累了,麻烦父亲母亲和舅舅照看下孩子,我回去休息一下。”
说着,陆殿卿和陆行鹓陆守倞交待了下,嘱咐他们听爷爷奶奶的话,之后才离开。
等陆殿卿走了,云菂小声对陆崇礼道:“才离开这么大半天,他就魂不守舍。”
陆崇礼看着远处,白色穹顶和红砖的建筑在蓝天绿树之下格外鲜明,像一幅风景画。
他站在那里,静默地看着,却不想说什么。
二舅忍不住问:“殿卿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不结婚?就这么过?”
旁边四舅并不知就里,劝道:“姐夫,现在孩子都生了,你和姐也犯不着要求太多,毕竟殿卿年纪也不小了。只要是正经人家女儿,身家清白的,差不多得了,可别有什么门户偏见。”
二舅也道:“四弟说的是,其实只要勉强说得过去,娶进门就是了,毕竟也得考虑孩子吧,孩子都有了,咱们总不能让孩子没有妈吧?”
云菂无奈地看了一眼陆崇礼,却没好意思说,两个人兴致勃勃把送给未来儿媳妇的见面礼都准备好了,结果呢,人影都没见着。
敢情人家根本没想见他们。
她有些无奈,又有些好笑,这辈子,陆崇礼估计都没这么吃瘪过。
可惜作为长辈,又不好说什么,总不能直接质问儿子,为什么你的女朋友不来见我吧?
所以只能忍着,忍得要多别扭有多别扭。
于是她叹了一声,道:“本来以为这次我们过来看孩子,总会见到孩子母亲,我们也不会说什么,事情也就这样了,过两年他们回去领证,给他们办个婚礼,不就可以了?现在看这样子,我也不懂这些小辈都在想什么了。”
陆崇礼听这话,语气寡淡:“他们想怎么样,其实我们管不着,随便他们吧。我们家也不是非要有个儿媳妇,现在这样不是也挺好的?”
他这语气并不好,带着几分嘲意,气氛不佳,二舅和四舅面面相觑,顿时不说话了。
后来到底是四舅说:“姐夫,还是得多替孩子考虑考虑,孩子如果要回去国内,总不能这么没名没分的。”
陆崇礼听着这话,视线便落在陆行鹓和陆守倞身上。
陆行鹓小手攥紧了一朵映山红,开心地挥舞着,她分明站都站不稳当,摇摇摆摆的,还调皮地拿着那朵花儿冲大人们摇摆着小手,两眼笑得晶亮。
陆崇礼看着这样的陆行鹓,眸中便有了几分回忆的意味。
青砖灰瓦,雪白的槐花散发着轻淡的香味,树梢上有一个顽皮的小姑娘冒出脑袋。
他默站了很久,终于轻叹了声:“时代变了,现在的孩子怎么想的,谁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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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殿卿径自走到了大厅中,直接用那边的电话给家里打了一个电话,可是并没有人接,电话铃声一直响着,就是没人接。
电话那头的铃声一下下地响,他的心竟然慢慢揪紧。
一种莫名的恐慌从心底溢出,之后蔓延。
当电话终于转为嘟嘟嘟的盲音后,他茫然地挂上电话。
其实心里明白,她可能去学校图书馆了,也可能不在房间,或许忙着别的事情没听到,但依然会忍不住瞎想。
他攥着安静下来的听筒,闭上眼睛,心里却在想,表面看起来是她需要他的保护,但其实两个人之间,需要小心地维系着这一份关系,一直心存不安忐忑着的,是他。
他并不能接受这段关系有一天以无声的方式落幕。
晚饭时候,他依然魂不守舍,勉强吃了晚饭,哄睡了两个孩子。
他的状态不好,几位老人都看出来了,一时大家也是面面相觑。
陆殿卿等孩子睡着后,自己便想回房,他惦记着再给林望舒打电话,谁知道走在走廊时,陆崇礼叫住了他:“殿卿,我们谈谈吧。”
陆崇礼的声音平静,公事公办的样子,就像是许多年前,陆殿卿被叫到办公室接受教诲时所听到的语调。
陆殿卿心里明白:“是,父亲。”
一时两个人走到了旁边的茶厅,这茶厅有个露台,稍一抬头便可以看到外面的星星。
陆崇礼坐在沙发上,开门见山:“你们没考虑过,要给孩子一个相对稳定的生活环境吗?”
陆殿卿:“我们感情稳定,一起生活,这不就很稳定了吗?”
陆崇礼抬起眼:“陆殿卿,是谁因为打不通一个电话就失魂落魄?你们像是正常的关系吗?你们之间的关系稳定吗?”
陆殿卿浑然不在意地道:“那就当我们是不正常的关系吧。”
陆崇礼听到这话,一时几乎无法接受。
说出这话的儿子,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这哪还是他的儿子?
他想起十年前,那个刚从外国语学院毕业走进机关单位、庄重沉稳到略显拘谨的少年,那才是他一手养大的儿子。
这么多年,他变成了他完全不认识的模样。
他想起果园里,那个攥紧了映山红的小孙女,到底是道:“殿卿,把她带过来吧。”
陆殿卿却断然拒绝:“我不想。”
陆崇礼:“怎么,你不敢是吗?”
陆殿卿望向自己父亲:“带过来做什么?接受你们的审视和考验吗?”
陆崇礼蹙眉:“你们这样也不是长久之计,你们既然在一起了,孩子都有了,总该想想以后吧。”
陆殿卿淡淡地道:“她又不打算嫁给我,我想什么以后?”
陆崇礼挑眉。
陆殿卿笑了下:“父亲,你以为别人就这么想当我们陆家的儿媳妇吗?”
陆崇礼便也笑了,略有些嘲讽地道:“我看不是我们陆家的儿媳妇没人当,是没人想嫁给你吧。你折腾了这么久,就这么一个结果?这些年来,我一直觉得你能把自己的人生掌控好,但是我错了,你活得简直一塌糊涂莫名其妙!”
陆殿卿看着那遥远的暗蓝天幕,过了很久,他终于道:“父亲,对不起,但我觉得我们没有必要谈下去,你的谴责对我来说丝毫没有任何意义。这个问题我一开始就说过了,她不打算结婚,我也不打算结婚,如果你觉得,你和母亲可以摆着姿态让她走到你们面前去讨好你们的话,那趁早,什么都不要想了。”
说完,他起身就要走。
陆崇礼望着儿子的背影,声音嘶哑沉痛:“在你心里,我们是那么不开明的家长吗,让你这样避之唯恐不及,我会反对你们在一起吗?还是你觉得,她就这么见不得人,以至于你都不敢把她带到我们面前?”
陆殿卿被“见不得人”四个字刺到了,陡然转身:“父亲,也许在你们心里,或者在世人心里,她配不上我,她需要走到你们面前接受你们的审视,她需要你们的包容和开明才有资格和我在一起。但在我心里,她就是六月的太阳,是最明艳最耀眼的,曾经照亮了我晦暗的生活。我不想任何人拿世俗的标准来衡量她评判她,更不想你们把一些并不美好的标签贴在她身上。”
他望着自己的父亲,正色道:“父亲,那是我爱的人,她不需要任何人开明的宽容和接受,她有一个过于骄傲和倔强的灵魂,而我就爱这样的她。”
陆崇礼没见过这样的儿子。
这个孩子在感情方面一直都过于内敛含蓄,他从来没想到有一天儿子竟然可以说出这样的话。
他仰脸看着儿子:“殿卿,你是我的儿子,你的性格我清楚,你并不是这样的人,你并不是不在乎婚姻的人。”
陆殿卿也就直言不讳了:“是,我在乎,我并不是不在乎。可是我们从一开始就说好了,我们不会结婚,她不喜欢,那我就不喜欢。我希望结婚,但这件事也没有那么重要。我不舍得她因为我而去屈就去忍受自己不喜欢的。”
陆崇礼叹道:“殿卿,那次在国内,我给你打电话,我确实用了一些不好的言辞,这一点,我现在正式向你道歉。但是事情走到今天,我并不是要她如何,只是希望你和她都能想想,她这样是健康稳定的心态吗,她是不是在逃避?你这样纵容她逃避?”
陆殿卿:“逃避?那又怎么样?为什么会逃避,因为不喜欢。她不喜欢我就不想勉强她面对。”
陆崇礼:“你认为,你这样对她就好了吗?她能逃避一辈子吗?她总是要回来面对一切,是不是?”
陆殿卿望着窗外,眼神有瞬间的失焦,他喃喃地道:“人生这么短,我为什么不能做些让她高兴的事,谁都知道吃糖对身体不好,但还是有那么多人喜欢吃。她如果喜欢吃那我就给她吃,大不了我督促她刷牙和运动。”
“我就喜欢宠着她,纵着她,她想怎么样都行,哪怕错了,我也会帮她收拾残局。”
他低声道:“况且,她现在过得很好,她有同学有朋友,没有人会异样的目光看她,也没有人打探她的过去,她的教授夸她聪明勤奋,她的同学觉得她热情开朗,我们还有一些共同的朋友也对她赞赏不已。她对现在的生活很满意,骄傲自信,而我看到这样的她,也很喜欢,这才是我所喜欢的她最初的样子。她已经活得这么好了,为什么我要拉她回国,让她去面对黯淡的过去,让她成为别人同情包容的那个可怜女人。”
他的视线重新落在父亲身上,眸中带着几分恳求:“父亲,她是我捧在手心里的人,我不想她去经历哪怕一点点的不愉快,我也不想改变现在的生活,因为我并不确定一切会走向什么方向。”
陆崇礼一时竟说不出话。
他看得出,儿子有多么小心翼翼地想维系这段感情,他呵护的这份感情很脆弱,以至于不得不万分谨慎。
他又想起那个晚上,如果他知道他的儿子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就算是抢,他也会帮他抢过来。
良久后,他到底压抑下胸口的酸涩,艰难地道:“那你的学业完成后呢?你不回中国了?你打算放弃一切永远留在这里,是吗?”
陆殿卿:“我会回去,不过我会和她商量,到时候她在美国,我在中国,这样也可以,你和母亲不是分离了很久,现在也挺好的?”
“父亲,我希望你们能理解我,我爱她,很爱她,但我还是要回去国内,因为我没有因为爱情而放弃我自己应该承担的责任,那我凭什么要她因为爱我而离开这里?其实我们只要彼此认定了对方,不守在一起也没关系,她在美国过得很好,我觉得足够了,我宁愿她留在这里,每天开开心心的。”
陆崇礼看着窗外的星星很久,终于哑声道:“其实也没什么,我和你母亲也曾经分离两地很长时间,如果你们觉得这样合适你们,就随你们吧。如果你们想回去,我会设法帮你们安排好一切。”
陆殿卿看向自己的父亲,声音也有些哽咽:“父亲,谢谢你能说出这样的话。不过她经历了很多事,她受伤了,她确实在逃避,也许她会逃避一辈子,不过没关系,我很有耐心,我会陪着她,等着她重新积攒勇气,自己去面对一切。”
“其实哪怕她一辈子不愿意回顾曾经,也没关系,她这样生活已经很好了,去面对曾经的一切也没有那么重要。如果那是她人生中想丢弃的一部分,我也可以接受,在这件事上,我不想给她任何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