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几步,走到一处高台下,台高一丈,上面正中摆着一座半人高的金塑佛像,四周环绕彩绸干花,香烟袅袅,大约是专为此番盛会所设。一圈僧人围绕着佛像在敲钵念经。
台下还有兵卒守卫,几名青衫文官领着家眷都等候在台下,尚未往上走。
陆迢领路,请舜音先往上行。
舜音跟他上去,环顾四周,凉州胡风盛行是事实,几乎道上挤着的人群中有一大半都身着胡
衣。反倒是她,一身高腰襦裙,因要参与佛事也未戴帷帽,露出高挽的发髻,看来如同异类。
陆迢在旁看她两眼,却道:“今日一见夫人就想说了,夫人入凉州,便如长安吹来的一道强风啊。”
舜音尚未说话,他已自一旁小卒手中取来一支点燃的长柄香炉,递了过来。
“夫人代表军司府,请先进香吧。”
舜音看一圈四周,她本不信佛道之事,但眼前如此大的阵势,自然不能怠慢,接了香炉,走向佛像。
今日城门不闭,一行人马刚自东城门外赶回,至城中大街时,路已不通,只好停下。
穆长洲坐在马上,隔着人群,离得尚远,一眼看见高台上的身影,身着鹅黄宽袖上襦、绛色石榴裙,高腰轻束,云鬓巍峨,臂挽披帛,正双手挑香敬于佛前。
胡孛儿跟在后面,嫌堵得难受,骂了两句,转头见他已从马上下来,立即也跟下马。
张君奉追了过来,下了马,到他身后低声说:“军司,兵马接手了。”
“嗯。”穆长洲将弓交给身后弓卫,示意他们牵马先回,往前走。
胡孛儿和张君奉跟着他往前,忽而抬头发现高台上站着舜音,不禁对视一眼,又看一眼前面的穆长洲。
台上进香完毕,佛前打坐的老僧捻着佛珠还礼,按例要为进首香的施主念经祈福。
陆迢在旁道:“此乃军司夫人,渤海封氏贵女,远自长安而来。”
老僧点头,知道了身份,低低为其念诵。
陆迢对舜音道:“高僧也曾去过长安,见过不少达官贵人,说不定还曾见过夫人。”
周围太吵,舜音看他口型才听出他说什么,摇一下头:“没可能。”
老僧刚好念完,睁眼忽道:“不问红尘俗事已久,但封家尚且记得,以往在长安大慈恩寺中参加法会,得见过百官,其中就有封尚书。”
舜音顿时抿唇。
老僧边忆边道:“那年高中进士曾在雁塔题名,似也有封家人。”
陆迢顿生惊奇:“竟有此事?”
舜音没料到这竟真是个去过长安的僧人,转过头说:“高僧错记了,那不是封家人……”
话音戛然而止,忽而扫到一道长影,她目光看了过去,彼此视线相撞。
穆长洲就站在台下,身上袍衫紧束,腰间配有横刀,显然是
刚从城外返回,眼睛看着她。
一瞬间,恍如还在七年前的曲江夜宴,只是人已不是当年。
她转开眼。
穆长洲立于灯火暗处,看见她眼神,嘴边轻轻一牵,知道她还余气未消。
她性子冷,生气也不外露,但连眼神都是凉的,偏偏配着这么一身装束,艳艳夺目。他忽而想起,她小时候也总露出这样的神情,如此冷淡,真是丝毫未变。
浴佛开始,清水沿着佛像顶部汩汩而下,浇灌金身,台下顿时善男信女念祷声一片,声音又乱又杂,开始拥挤向高台。
陆迢都不得不出面维持。
舜音被吵得听不清周围言语,看口型又人员纷乱,转身想从台阶下去,奈何下方那些青衫官员们都携带家眷登了上来,堵在那里。她心头烦闷,又不好表露出来,一手抚了下左耳,退到边沿。
忽见那些官员都退开了。
舜音抬眼,看见穆长洲不疾不徐走了过来,伸手在她肩上一带,自己拦在右侧,带她往下走。
方才念经的老僧忽而道:“这位不就是当年封家的进士吗?”
舜音听见半句,停步,身旁穆长洲只看了老僧一眼,并未多言,手又在她肩上一带,往下而行。
陆迢在那里道:“高僧认错了,那是我们凉州行军司马。”
老僧念了一句佛偈,不问是否。
台下的张君奉和胡孛儿听到老僧言语已经愣了,互相对看,都没回味过来。
一左一右地贴着道边走出去许久,远离了人群,四周才安静一些。
舜音自他身侧退开一步说:“就不谢穆二哥了,毕竟穆二哥也得了我的相助。”
穆长洲转头看她,嘴边露笑:“确实。”
舜音没说话,去找自己的马车。
胜雨跟过来,手中端了杯香药糖水:“这是祈愿用的,夫人还未祈愿。”
舜音回头,远远看见台上有人端着糖水敬献佛前,确实是祈愿用的,看一眼穆长洲,接过杯盏:“那就祈愿穆二哥以后做什么都用不上我。”
穆长洲看着她,一伸手,将杯盏接了过去,直接仰脖饮尽,似是故意:“这靠祈佛恐怕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