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着灯盏亮起,铺成一条通往长乐宫的、光芒万丈的路,在心里许愿她的越儿能够早些安眠。
明天还要卯时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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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天蒙蒙亮。
未央宫宣室殿,百官肃穆,左右分列。
都说一回生二回熟,刘越以俯视的视角望去,除却控制不住的困意上涌,已然一派帝王风范了。
一道道决定众臣命运的诏书,从谒者的口中宣读。
三公不变,依旧为丞相曹参、御史大夫周昌,太尉周勃;九卿之中,曲逆侯陈平任中尉,辟阳侯审食其任典客,原豫章郡守、郦侯吕台任廷尉,原南阳郡守、北平侯张苍任治粟内史,安国侯王陵任卫尉;留侯张良,由梁王太傅升级为帝师虚衔。
有人恍惚起来,总觉得其中混进了一个奇怪的东西。
奇怪的东西……不,辟阳侯审食其,听到任命的时候没有半点狂喜,反而陷入了惶恐之中。
等典客衙署二把手——典客卿的人选公布,审食其大松了一口气,顿时不心虚了。
典客卿是谁?
从前的太中大夫陆贾。
要知道典客衙署就是大汉的外交部门,纵观满朝,还能有谁比陆贾的外交技能更为出色,辩论口才更为出彩?明眼人都知道辟阳侯的定位就是个吉祥物,与实权半点沾不上关系。
代郎中令季布,头上依旧有个“代”字。这也是心照不宣的规定了,三公九卿的位置,唯有彻侯可以担任,季布何时封侯,何时就能名正言顺地当上九卿。
新任南阳郡守是仁厚之人,豫章郡守依旧是太后的亲信。而让百官最为关注的,是自从大典之后隐身了的韩信与彭越——
接下来的诏书,干脆利落安排了他们的去处。
梁王卫队一分为二,设为天子亲军。虎贲将军、襄侯韩信统领虎贲营,数五千,由重骑、轻骑为主;期门将军、维棘侯彭越统领期门营,数五千,由步卒、弓.弩手为主。虎贲军驻扎上林苑,期门军驻扎梁园,招募练兵事务,一应由开府建牙的二位将军做主。
从此往后,韩信彭越二人,真正可以被称为韩将军、彭将军了!
大殿热烈的氛围达到顶峰,唯有奉常叔孙通的面色不好,颇有强颜欢笑的味道。
群臣都是不解,以为奉常今日身体欠佳,随即,一颗炸.雷扔了出来。
听到“临江王刘建改封燕王,燕王刘恢改封临江王”的时候,刘恢的表情有片刻空白。
诏令没有提到梁国……这在他的意料之中。
他难不成是真的推心置腹对代王好?笑话,他只盼代王得到两宫厌弃。只要代王显出半点贪婪,生出半点觊觎梁国的念头,代国的养牛场,还开的下去么?
燕代相邻,有这么一个逐渐变强的邻居,叫人寝食难安。刘恢每每看向舆图的目光,都是冰冷的。
可为何有变动的是他。
刘恢站在诸人的前方,离天子、太后极近,便是再失态,也堪堪保持住了。
脑中只循环着三个大字,怎么会……
这份诏令没头没尾,太过奇怪,或许只有一个信号,那就是对临江王刘建的不满。
否则如何会将他改封燕国?燕地,出了名的苦寒之地。
可刘恢下意识地不相信。按理,从燕国那鸟都不屑光顾的地方来到温暖富庶的临江国,他应该高兴才是,可须知他如今的依仗,是燕国相栾布啊。
栾布教他兵法,为他锻炼军队,难道这一切都要拱手让人?从没有听说过改换封国,还能把原来的国相带着去的先例。
就这样半喜半忧,刘恢最终咬着牙,更深沉的理智战胜了渴望。
他稍稍侧头,看向身后的刘建,如今只能寄希望于八弟拒绝。就算能拖延一些时间都好,回头他再与国相商议……
下一秒,刘恢睁大了眼睛。
刘建兴高采烈,从今往后,他就是货真价实的燕王了。
沐浴在皇帝陛下一言难尽的目光下,他罕见地大声说:“臣奉诏!”
刘恢:“?????”
……
许多人都露出了呆愣的神色。
从临江到燕国,这等程度堪比流放,而新任燕王居然还高兴成这幅模样,难不成脑子有问题?
是他们不懂。
很快,少许隐晦的眼神,梭巡在燕国相与临江国相之间。若说改换封地一事,对谁冲击最大,也唯有中央派去的这两位国相了。
就在这个时候,燕国相、鄃侯栾布出列拜道:“陛下,太后,臣有事奏。”
刘越因观察新任临江王刘恢的变脸,从而饶有兴趣的视线一收。
接到母后鼓舞的暗示,皇帝陛下威严开口:“准。”
栾布上前一步,黝黑的面色很是平静:“臣赴燕来,辅佐从前的燕王恢多年,自认尽心竭力,毫无缺漏之处。然燕王恢骄矜自负,不纳谏言,以致燕境穷兵黩武,百姓困苦,生活愈下。故,臣要弹劾!”
霎时满朝死寂,连一根掉落的声音都听得见。
这是……燕国相在弹劾旧主?
骄矜自负,不纳谏言,穷兵黩武,百姓困苦。这十六个字,称得上极重的指责,一旦查明,便是永无翻身之地。
如前任代王刘喜那般,匈奴入侵时,抛下百姓弃城而逃,按律当斩;实则高皇帝饶了这个哥哥一命,但从今往后,刘喜只能做个被软禁的富家翁。前任燕王、现今临江王刘恢的罪名,比刘喜轻了许多,但无论如何,降王为侯,恐怕无论如何也逃不过了。
因为他触犯了诸侯王的品行。
使百姓穷困者,不配为王!
燕国相栾布的话一出,满朝文武包括太后信了七成。
因为他是高皇帝指派的燕相,开国时期的老资格了。能当国相的人,要么品行无可指摘,要么能力极为突出,而栾布两者都有占,当年,唯有他不惧高皇帝的声威,怒而顶撞,为剁成“肉酱”的彭越收尸。
这份义气,叫天下人为之惊叹。
虽然彭越活着,还健康得活蹦乱跳——等等……
陈平瞳孔微缩,意识到了什么,不动声色的目光,划过大高个彭越,又划过大黑个栾布。
他好像明白了。
对与栾布来说,扶持的大王是很重要,但永远比不过他的挚友。
栾布站在原地,面色依旧平静。
既然彭越还活着,那他暗地里的所有谋划,对皇太后的所有怨恨,都不必存在了。彭越教导了天子,这些日子一直拉着他,和他骄傲地说起他的学生,栾布默默听着,体悟到了彭越是怎样的忠诚。
是的,忠诚。
既如此,一开始就有反心的燕王恢,最好不要再待在王位上,否则会给陛下的天下,带来数不尽的隐患!
栾布思虑许久,决议用弹劾当作投名状。
……
反应过来的陈平,尚且有些不可置信,遑论更加不可置信的刘恢。
对于燕王,不,临江王刘恢来说,最为信任的燕相的弹劾,给予了他重重一击,就此天塌地陷,再也没有了光亮。
为什么?
凭什么?
在燕国的时候,他与国相栾布君臣相得,立志练出天底下的强兵,超越所有诸侯国,包括皇太后所在的长安!而这份志向,正是栾布鼓舞的他。
即便中途有过分歧,譬如向百姓征收更多的赋税,因为只有更多的钱才能养出兵马——为此他据理力争,说燕相难道不想踏青一般,来瞧长安的景色么?
栾布动了动唇,最终默认了。
而今竟然弹劾他穷兵黩武!
刘恢面容都变得狰狞。好比一朝信仰崩塌,他实在忍不下去了,再也不能顾及这是什么场合,指着栾布大吼:“国相全然在污蔑孤——”
“临江王!”御史大夫周昌的怒喝,惊雷一般传入他的耳中。
刘恢蓦然惊醒,顿时腿脚一软。
因为天子和太后,望着他的目光,如出一辙的淡了下来。
刘越低头看他,眼眸藏在冠冕之下,显现出无与伦比的冷酷:“临江王殿前无状,冲撞母后,现由御史大夫押回府中,一切事务,等弹劾查明再议!朕的武士何在?”
话音落下,执戟武士齐刷刷地小跑而来,银色甲胄照亮了玉阶,照亮了丞相曹参听闻陛下开口后骤亮的眼神。
武士们抱拳:“谨遵陛下令。”
……
大朝会后,淮阳王刘友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回府当晚发起了烧。
尽管如此,他死死命众人捂着,不许把他受惊的事透露出去半分。
“不该的,不该的……”刘友一边发抖,一边含糊地喃喃。
淮阳王府的内侍凑近了听,才能听清楚大王的话,他紧张地想,什么不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