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之外的匈奴正进行着看不见的变动,长安,同样迎来了一件大事,叫少府轰隆隆地运作起来,满朝随之震动。
起因是雁门郡接到了草原逃民来投。
草原逃民在如今并不稀奇。早在秦末乱世之际,中原无暇北顾,于是河南地落入了匈奴囊中,一块天然的屏障与养马地就此消失,百姓四处奔逃,幸运者安居南地,不幸者落入敌手。
等到大汉亩产四石的消息飞入四方,从前陆陆续续三两个的逃民,霎时变为一大团一大团。边境数郡同时接到长安的指示,在保存实力不起冲突的前提之下,能接应便接应,他们都是大汉的子民啊。
而今稀奇在来投的人,身份极为特殊。
秦朝遗民、贵族,秦少府令之子——与身不由己的庶民不同,他是自愿北上,不肯接受汉代秦器的事实,从而举家避世,远遁草原。
名为“卺”的老人,手牵幼子,步伐蹒跚地走在灞桥之上,任谁也看不出来他才三十多的年纪。紧随其后的家人你挨着我我挨着你,身躯瑟缩,不时有河岸上的百姓好奇望来,一眼望见护送他们的军士,眼带敬畏,视线却不曾转移开。
也赖话剧在长安的巡演,维持秩序的兵卒仿佛褪去了那层叫人恐惧的光环。有天子严令,中尉监督,他们秋毫不犯,百姓很快胆大了起来,敬畏之中夹杂了些许亲近,听说未央宫的帝王已经叫人排演第二出了!
如今他们对待长安以外的郡民,那叫一个有优越感。
听说关中数县的乡老,已经联名上书给内史,请他在陛下面前说说好话,有朝一日让话剧“下乡”——总之一句话,长安可以,关中为什么不可以?
关中上了书,关中以外的各郡又不满意了,据说邯郸郡连同梁国雎阳的陈奏已在路上,都是从前梁王治下,可不能厚此薄彼呀。
如此劲爆的消息还是演出结束之后,桃侯亲自讲出来的,听得长安百姓浑身舒爽,满足敢爆棚。
卺苍老的目光,从他们身上一一掠过。
这些百姓或许不健壮,不富裕,但各异的面孔洋溢着的是希望,是昂扬。他顿时恍惚起来,当年秦失其鹿,九州大地啼泣遍布,那副惨绝人寰的景象他不愿看,却深深记在了心里。
便是始皇陛下在世,他治下的庶民,有过得这么好……么?
不一样的,卺告诉自己,可灞河流动的波涛,还有周围传来清脆的笑声,明明白白告诉了他,一旦天下安定,庶民需要的是休养生息。
十数年前,大汉创立者不敌匈奴,数年前,大汉皇太后更是蒙受屈辱。尽管史书记下了今日的狼狈,尽管卺为此嘲笑、不屑,但他看见灞桥两岸的一幕幕,忽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因为他的家人眼底,充斥的全是渴望。
……
卺的手里握有许多秦少府失传的技术,自身更是一位锻造大师,稍稍懂行的雁门郡官吏一看,呼吸都粗重起来。
消息上报代王,代王明显也十分重视,快马加鞭派遣军士,护送卺一家人前往长安。
可以说,卺归附的意义远超以往,秦人,还是秦贵族,这说明了什么?
这是太后执政的成绩,也是年幼天子的政绩,连顽固不化的暴秦贵族都被折服了,不就证明当今两宫实乃英主么!
臣子们打了鸡血一般,史官同样大书特书,其中,九卿之一的少府令最为亢奋。要知道秦少府是最先进也是最庞大的国家机器,可惜当年的战乱与大火,让汉少府与之断了层,而今机遇重现,透出一点都能让他如获至宝了。
未央宫中,阳少府伸长脖子,犹如等待丈夫归家的妻。
刘越:“……”
小陛下点评:“阳卿若回头看看,就会发现御史大夫快忍不住了。”忍不住将他弹劾。
吕雉坐在一旁,见状失笑,越儿对周昌好似有一点点小怨气。
卺想都没有想过,他会被大汉君主亲自接见,还是一种正式的、彰显礼仪的接见。见他踯躅原地,迟迟没有跪拜,满朝文武仿佛没看见似的,阳少府很快出列,笑成一朵花似的开口了。
实则君臣早有商议,此人需要特殊对待。
他们是想要人家的效忠吗?
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