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仔细一琢磨,居然感觉有点被说服了,这逻辑好像没什么毛病。
谢书辞看着桌上那把锋利的骨刀,问道:“这玩意儿是人骨磨出来的?”
小狗子点头:“捡的一些断肢残臂。”
“不要不要!你赶紧收起来,就算你不说我也会尽力的。”
谢书辞忙摇头,越看那惨白惨白的玩意儿,心里越是心慌,谁要把人类的骨头带在身上!谢书辞迟早都得被吓死。
司空信道:“你先告诉我,般夏溪是怎么杀死外来人的,还有,你为何不受这里瘴气的影响。”
小狗子点头,说:“这里起初并没有瘴气,或许我的身体已经适应了水底的环境,所以没有受到影响。至于他怎么杀死外来人,用水,你们现在还活着,只能证明他暂时不想对你们下手。”
谢书辞脑中灵光一现,坐直身体,惊道:“现在的般夏溪之所以不杀我们,有没有可能是我们之前答应过他,要帮他向般夏隐解释?”
司空信听后怔了怔,“书辞兄说的有道理。”
“这么说,在找到般夏隐之前我们都是安全的?”柳大壮道。
司空信摇头道:“不一定,负面的般夏溪情绪并不稳定,谁也无法确定他会在什么时候动手。兄台,你对山中应该十分熟悉,先带我们去看看吧。”
“可以是可以,不过诸位要先随我去一个地方。”
“何处?”
“家冢。”
稍坐片刻后,一行人向后山走去。
小狗子在前面拿着明珠带路,谢书辞四人跟在后面,或许有小狗子这个“原住民”存在,几人不再像之前那样精神紧绷。
幽静的山路上,几人的出现像是在无言的山水墨画中点缀了一点其他颜色。
不多时,四人随小狗子来到后山下。
这里地势比较低,黑色海水淹没山脚,在明珠光线的照耀下,显得有些惨淡。
五人站在一个山坡上,俯视下方被海水吞噬的土地,倒抽了一口凉气。
只见,在山坡下的土地里,密密麻麻挖了几十个坟坑,有的坟坑里还放着这一副简陋的空棺材,而那头浓墨一般的海水已经淹没了一部分坟坑。
“水位又上涨了。”小狗子喃喃道,语气有几分难以察觉的叹息。
“这……都是你挖的?”谢书辞难以置信地说。
“嗯。”
看着被海水吞没的坟坑,小狗子的神情变得既复杂又悲戚。
“我已经在这里挖了几百座坟墓。”小狗子说。
谢书辞看向离他们最近的那一座坟墓,上面泥土并不平整,应该是不久前才挖出来的。
海水填一座他便挖一座。
谢书辞不得不佩服他的毅力,这事情要是放到谢书辞身上,他的心态早就崩了。
似乎是感觉到了山坡上的五人,坡下安静的海水忽然轻轻晃荡起来,水花拍打着地上小小的坟墓,无情的海水涌入坟墓中。
该是有多恨,才会做到这种地步?死后连一个安息的地方都不容留下。
这千万年堆积的怨气,要怎么才能散啊。
“你此前说村民的尸体被困在水中?”司空信问道。
小狗子指着远处逐渐变得汹涌起来的海水,说:“全都在下面。”
“那他们的魂魄……”
“也在下面,般夏溪不会让他们投胎。”小狗子说道。
谢书辞叹息一声。
一直不曾言语的谢安在此时突然开口:“般夏一族死后的尸首葬在何处?”
小狗子身形一僵,脸色顿时白了许多,说:“据族谱中记载,般夏一族被烧成灰烬,没留下一具尸首,骨灰……被扬在了河流之中。”
谢安垂下眸子,嘴角溢出一丝讥讽的笑,“一报还一报罢了。”
“我他娘的就不明白,至于吗?恨他们恨到这种程度?”
司空信也道:“挫骨扬灰不过如此。”
至、于、吗?
至于吗。
可惜,事到如今,已经没有人来为他们解答。
墨色的海水拍打着大地,发出一阵低哑的咆哮。
几千年来,在静谧无声的空间里,只有海水数十年如一日地通过海浪来发出自己不甘愤怒的咆哮。
在他们没看见的角落,一张惨白的脸浮现在水面中。
他垂着银色的瞳孔,目光空洞地看着山坡上的几人。
至于吗。
这轻飘飘的三个字,好像将发生过的一切衬得没那么重要。
他微微合上眸子,那时的记忆依旧历历在目。
大火席卷了整个部落,炙热的温度、逃窜的身影、凄厉的惨叫,一切的一切,清晰得像发生在昨日一般。
浓烈炽热的火焰会让他们害怕到丧失行动能力。
起初,他们并不清楚,给他们带来灭顶之灾的是什么人。
所以,在大火蔓延的第一瞬间,他的哥哥、般夏一族年轻的族长,还在担心,这该死的火焰会伤害山中其他的百姓,因为那场火把大会,山中聚集了很多凡人。
在自身难保之际,哥哥用为数不多的灵力召唤一面水镜,上面倒映着山中每一个角落。
他寻了很多地方,没有看到任何人,直到那面水镜上,倒映出了他们的部落。
接着,他看到哥哥的身形僵住了。
在汹涌的火势中,哥哥静静地立在大火之中,般夏溪泪眼朦胧地站在他身后,无法去想象,此时此刻,哥哥那张永远带着温和笑意的脸上,出现的是什么样的表情。
他看到哥哥面前的水镜里,一群人乌泱泱地站在部落外,他们高举着手中的火把,一个接一个地扔进他们的部落,烧毁他们的房屋,烧死他们的族人。
那些人脸上洋溢着痛快的笑容,眼中翻涌着滔天恨意,好像他们做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事一样。
可是,他们明明什么都没有做。
那一刻,他看到顶天立地的哥哥颤抖了。
哥哥,是不是也在害怕呢?
害怕什么?
害怕这突如其来的大火,还是害怕那些面目狰狞的人类?
大火烧毁了他们的退路,族人死的死伤的伤,除了火焰噼里啪啦燃烧的声音,连一声哀嚎都听不见。
“哥哥……”
“嗯……”
那份惧怕,让哥哥的声音里染上了一些颤抖。
“阿叔……他们……”
“嗯。”
哥哥收起水镜,身形踉跄一下,撑在烛台上,“小溪,哥哥没力气了,你要自己逃出去,知道吗?”
“哥哥……”般夏溪脸上滚落豆大的眼泪,拼命摇了摇头。
哥哥用身上最后一丝灵力,形成一股蓝色的水流,包裹在般夏溪的周身,却始终没有回头看他一眼。
“听话,从你平时偷跑出去的洞口逃出去,你是我般夏一氏……最后的血脉了。”
般夏溪幼年时体弱多病,哥哥让他在部落中静养,他偶然发现了一个狗洞,就经常从那里偷溜出去。
原来,哥哥都知道啊。
“我坚持不了多久,快走!”
哥哥侧头过来,一滴泪珠从他脸颊滚落下来。
原来,他的哥哥也会害怕到落泪啊……
般夏溪深吸一口气,那句“般夏一族最后的血脉”仿佛给了他无尽的勇气,他擦干眼泪深深地看了哥哥一眼,如同做最后的诀别,然后转身向记忆中的地方跑去。
身上的蓝色水光时隐时现,昭示着它主人脆弱的身体状况。
他穿梭在火海之中,身上残存的灵力根本不足以支撑他逃出去,在灵力将散未散之时,火海中一缕微弱的灵力向他飞来,与哥哥的灵力融合在一起,护在他的身体外。
“走……”火海中传来微弱的低喃。
般夏溪认出来了,这个人是他的阿叔。
随着他踏过火海,不时便有微弱到几乎感觉不到的灵力向他飞来,那像是他们在用生命中的最后一口气,护着般夏一族最后的希望逃出生天。
眼泪一颗接着一颗,火焰让他的双腿发软,他却一刻都不敢停下,他身上承载在全族人最后的希冀,他不能停下。
当手脚并用地从狗洞里爬出去时,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跑到远离火海的地方,在这个过程中,他感觉到身上属于全族人最后的灵力,正在一缕一缕地消散。
灵力消失了,证明他们已经死了。
他身体瘫软在地上,意识到身上最后一丝属于哥哥的灵力消失殆尽,终于再也控制不住,紧紧咬住下唇,发出低低的、绝望的呜咽。
然而,就在这时,他听见身后响起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他想站起来、想离开,可却使不出一丝力气。
般夏溪已经逃出了火海,为什么,还会死呢?
是啊,为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