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第95章(2 / 2)

他怔忡地盯着白色天花板,半晌没有任何动作。

还是宋墨轻轻推了推他:“小秦,结束了!”

秦朗眼珠子慢悠悠一转,对上身旁这张俊朗的脸,一时忽然又开始分不清对方是当代影帝宋墨还是民国少爷金世锦,也分不清自己是秦朗和林文恒。

还是屋内工作人员哐哐当当的声音,才勉强将他拉回来。

李思年已经迫不及待看回放,一边看一边啧啧称赞:“好好好!”

两位主角入戏越来越深,拍摄自然也就越来越顺,对于导演来说,是再好不过的事。因而相对比两个演员尤其是秦朗的情绪跌宕起伏,李思年就只有起起起。

眼见着就只剩下几场戏,他每天春风得意,对两个人的夸赞也是越来越大方。

“小秦小宋,今天又是一条过的完美戏。剩下不到十场戏,要是继续这么顺利,再用不了一个星期咱们就杀青了。你们两个真是太棒了!”说着还朝两人竖起大拇指。

这场戏因为没脱裤子,也就没完全清场,秦朗下床穿上工作人员递来的衣服,笑道:“谢谢导演。”

面上虽然笑着,心中却依旧难受。尤其是听到说杀青,先前戏中那种怅然就更加强烈。

他知道这是入戏太深的结果。

尾声这几天,秦朗除了一场在码头道别的戏,一连几日,都没有他的戏份,因为全是金世锦在林文恒离开香港后的剧情。

他当然每天也还是会兢兢业业去片场观摩,看到金世锦在林文恒离开后的失魂落魄,再次抽起大烟,他也跟着难过。

他和林文恒已经完全合二为一,他看镜头里的宋墨,也就成了自己爱人。他情绪低落,偶尔还会坐在一旁流眼泪。

导演对他的痛苦却浑然不觉,只夸他共情能力好。

及至最后两场戏终于来临。

林文恒离开半年后,生活刚刚在那边安定,正满怀期望地等着金世锦过来团聚,忽然从报纸上得到消息,日本进犯港岛,港督无条件投降,香港正式沦陷。

事情发生在1941年12月,但他看到消息已经是一月份。而他收到金世锦电报,正是香港沦陷前两天。

远隔重洋,他试了很多方法,无论是电话还是电报,都已经联系不上金世锦。在香港有钱人纷纷逃离英国时,他毅然买了回港的票。

启德机场已被日军炸毁,他只能坐邮轮。

两个月后,历经波折的林文恒,终于成功登上香港码头。

这座东方大都会,如今已是满目疮痍,街道上随处可见巡逻的日军,老百姓的脸上都是诚惶诚恐的表情。

他立马坐上电车,去了金公馆,然而抵达那座曾经熟悉无比的小楼时,入目之处,只有一片被轰炸过的断壁残垣。

林文恒惊恐地望着面前的场景,发疯一般跑进去疯狂找寻,但什么都没找到。

他是不相信金世锦已死的,稍作冷静下来后,从损毁的金公馆走出来,回头痛心地看了眼,深呼吸一口气,打起精神去寻找金世锦。

这一场是他的独角戏,也是全片倒数第二场。

拍得很顺利。

只是导演喊了结束,他心里的痛苦还是久久无法驱散。导演见状,却是高兴不已,连连道:“好好好,保持住情绪,下午最后一场。”

秦朗怔了怔,有些茫然地点头。

中午,是在房车内午休的,短短四十分钟的午觉,他做了一个噩梦。

醒来满头大汗。

一旁正在打盹的小周被他惊醒,看到他这模样,咦了声道:“你怎么了?大白天做噩梦了?”

秦朗擦了把汗,点点头。

其实有点记不清刚刚梦见了什么,总之跟生离死别有关。

小周给他递过水杯,笑嘻嘻道:“今天最后一场戏了,拍完就杀青咯!小秦你就可以从戏中出来了。”

作为同一屋檐下生活的人,他对秦朗的状态再了解不过。一开始进组时,跟往常一样大大咧咧,总担心自己不会演感情戏。但随着拍摄进度的深入,他越来越来不对劲,先是和宋影帝相处时那种暧昧,然后便是这些日子的忧郁惆怅。

显然是入戏太深。

小周同志没拍过戏,想象不出拍戏竟然能影响到生活。

这莫非就是天生的演员?

秦朗喝了口水,问:“几点了?”

小周道:“马上两点了。”

秦朗点点头:“那快开拍了。”

他换上戏装,拿过镜子检查了下自己仪容,走下车,看了眼旁边,看到站在车门口的安河,问:“宋老师呢?”

安河道:“他已经去里面准备了。”

秦朗点点头。

这段戏昨晚两人对过,难度不算大。

他走到临时搭建的破旧棚屋前,正要走进去看看准备情况,李思年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伸手将他拦住:“别别别进去!”

秦朗奇怪问:“怎么了?”

李思年道:“现在的金世锦已经病入膏肓,早没了林文恒记忆中的风华。你现在进去看到了小宋的妆,就没有惊讶感了。当然,我也是希望一次过。”

秦朗了然地点点头,表情沉沉。

李思年上下打量他一番,拍拍他的肩膀,道:“没错,情绪上好了,保持好。”

说罢,他走进去,道:“各部门注意!”

站在门口的秦朗深呼吸一口气,对着门内做了个OK的手势。

“A!”

金世锦在香港深居简出几年,认识的人不多,多方打听下,林文恒才找到这出棚屋。

他出身贫寒,从小与舅舅一家子挤在旧公寓,见识过不少生活窘困的普通百姓,但这种棚屋也是第一次来。

他不可置信地四顾了下,看到前方那虚掩的门,试探着一步一步走过去。

先是站在门口,试探着开口:“有人吗?”

没得到回应,犹疑了下,轻轻将门推开。

破旧的梦发出咯吱的声响,像是年迈老人的叹息。

屋内一片暗沉,除了一张桌椅,没有任何家具,墙角一个地铺,铺盖里似乎是躺着一个病人。

林文恒又轻轻叫了一声:“有人吗?”

地铺上的人没有说话,但低低咳嗽了两声。

林文恒的心像是被人紧紧攥住一样,连呼吸都变得不属于自己,他抿唇蹙眉,小心翼翼走过去。

终于看清地铺上人的模样。

这哪是人?

面容枯瘦蜡黄,双眼紧闭,嘴唇乌青,是一张俨然病入膏肓的脸,哪里看得出本来的模样。

但林文恒只是睁大眼睛,怔忡片刻,便认出人。

他大叫一声,跪倒在地,伸出颤抖的手抚摸上对方的脸颊:“锦哥哥!你怎么了?”

金世锦缓缓睁开眼睛,仿佛愣了下才认出面前的人,一双灰暗浑浊的眸子,蓦地一亮,喘着气费力开口:“阿恒,你怎么回来了?你为什么要回来!”

分明是一句质问,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

林文恒再也忍不住,眼泪往外汹涌地流,将人抱在怀中:“锦哥哥,我回来找你!”

金世锦被他抱在怀中,急促地咳嗽两人。

林文恒慌忙稍稍松开,让他躺在自己怀中。

金世锦自下而上凝望着他,嘴角轻轻弯起:“我的阿恒回来了!锦哥哥终于等到你回来了!”

“嗯,我回来了!我们以后再也不分开!再也不分开!”

金世锦兀自地笑,看着依旧年轻的爱人,眼中浮上一抹欣然眷恋的神色,缓缓伸手抚上对方的脸,用枯枝般的手指,为他擦了擦泪水:“好,再也不分开了!”

他笑得是那么恬然,哪怕再看不出原本的容色,依旧能让人感觉到他此时的幸福。

他微微将头靠在林文恒的怀中,气若游丝开口:“阿恒,锦哥哥有点累了,想睡一会儿。”

“嗯,你睡吧,我陪着你。”

金世锦缓缓闭上眼睛,搭在对方肘间的手,一点点滑落下来。

林文恒痴痴地望着怀中的爱人,低头吻了吻对方唇,然后紧紧抱住对方,在外面日军路过的脚步声中,失声痛哭起来。

“咔!”

导演兴奋地喊停,双眼迸发出激动的神色,站起身大声道:“好!过了!”

然而秦朗却依旧紧紧抱着怀中人痛哭,对周围的动静忽然不觉。

“小秦!”李思年走过去拍拍他,“结束了!”

秦朗还是没有反应。

与此同时,他怀里的宋墨终于挣开他的怀抱坐起来,拉着他的手道:“小秦,出戏了!”

秦朗还在哭,已然是已经完全陷入这个角色出不来。

甚至因为哭得太狠,脸色开始变得惨白。

宋墨见状,抹了了把脸上的妆容,伸手将他抱住用力拍了拍:“小秦,这是拍戏,已经结束了!”

然而并没有太大的效果。

他想了想,俯在对方耳边道:“大哥,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