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当他坐下来之后,直接将菜单推到对面的时候,沈瑰意也没有觉得奇怪。
沈玄默跟服务员又要了一份菜单,放到顾白衣的面前,却是陪着他一起看,偶尔说一句“这个不好吃不要”或者是“点这个”。
他们讨论的声音不大,但也没有刻意压着,顾白衣还给沈瑰意推荐了几道菜。
沈瑰意都忘了看菜单,抬头看了沈玄默和顾白衣好几眼,面色越发的古怪。
前面一桌也坐着人,是几对中年夫妻聚餐,桌上说的都是一些家庭琐事,从前段时间开车剐蹭聊到自家小孩考试不争气,又说到下次去哪里旅游。
热菜升腾起淡淡的烟气,一眼看过去充满了烟火气。
连带着离得不远的沈玄默好像也被同化了——
不像是过去那样,即便坐在最僻静的角落,也总带着一股格格不入的疏离感。
那些寻常人家最平常琐碎的小事放在沈玄默身上,曾经也是充斥着违和感的。
他曾无形地排斥着一切。
沈玄默觉察到母亲怪异的视线,抬头看了她一眼:“妈你点好了?”
沈瑰意收回了视线,随手勾了几道菜:“就这些吧。”
一顿饭吃得平平常常,不知不觉间还聊了几句琐事,任谁看了也想不到他们当中有人几个月前还斗得水火不容。
直到上最后一道菜的时候,新来的服务生毛手毛脚,迎面跟上菜的人撞了一下,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撞到桌角上。
顾白衣顺手拉了一把,服务生勉强站住了,托盘上端着的果汁却撒了一地。
服务生脸色一白,连连鞠躬道歉。
顾白衣接过沈
玄默递来的纸巾,
一边擦了擦手上被泼到的果汁,
一边无奈地朝服务生摇了摇头:“没事。你还是赶紧找拖把来打扫一下吧。”
服务生连忙点头,转头去找打扫工具。
好在果汁没有撒到衣服上,顾白衣把手上还在往下低的汁液擦干,然后起身去洗手间洗手。
沈家母子俩自然是坐在座位上等着。
前一桌的客人早就提前一步吃完离开,二楼除了忙着拖地的服务生,就只剩下他们这一桌了。
没了说话的声音,一时之间显得有些过于寂静。
沈瑰意无意间转头,才发现外面又下起了雨。
“你最近还会做噩梦吗?”沈瑰意蓦地问了一句。
她隔着玻璃看外面的雨,视线并没有落到沈玄默身上。
但沈玄默知道她是在问自己。
沈玄默顿了顿,才答道:“没有了。”
他仍旧不喜欢雷雨天气,更多的是讨厌夏日的阵雨之前空气中那沉闷又黏腻的感觉。
但过去那些时不时纠缠着他的旧时记忆,已经很少再入他的梦境了。
直至母亲忽然间问起,他才意识到了这一点。
沈瑰意问他:“你现在还会在意那些事吗?”
沈玄默说:“人总要往前看的。”
沈瑰意那一声“对不起”在脱口而出之前,又被压回了喉咙底。
这些年她都没有跟沈玄默开诚布公地好好谈过。
因为他们都不是喜欢向他人剖白自己的人。
更因为没有什么意义。
自从绑架案之后,沈瑰意有一段时间管沈玄默管得很严,严到他的所有行迹都要掌控在手中的程度。
后来是游教授拉着她一起去看心理医生,很多事情他们连对着心理医生也无法吐露,只能归结于普通的叛逆期亲子关系。
那之后只能算是有所缓和。
沈玄默一声不吭地跑到宁城的时候,沈瑰意其实能提前阻止,但最终还是默许了。
那些年里,其实她心底也总觉得对儿子有所亏欠。
但她又很清醒地知道,即便再重来一次,她也没有办法避免沈玄默的心结。
坦白地说,她有一段时间是真的在害怕自己的儿子。怕他控制不住越过那条线,然后将身边的人都拖进地狱。
心底一旦有了芥蒂,就很难再彻底抹销了。
沈玄默其实并不在意母亲做了什么,即便是被监管得最严的那段时间,他不曾生出不满。
他真正在意的,恰恰就是那点抹消不掉的芥蒂。
旁边的服务生拖完地,拎着捅走向洗手间。
沈玄默随着母亲的视线看了眼窗外,大雨磅礴,雨幕如同白雾一样朦朦胧胧。
他们得在这里再坐上一段时间了。
“有时候我也在想,摊上我这样的孩子,做父母的其实也很倒霉的。”
沈玄默的声音和雨声混在一处,说
着介怀许久的旧事,声音却舒懒又透着温和。
“遗忘对我来说很难,尤其是那些负面的东西,我很难丢掉。”
那些危机感与痛苦堆叠在一起,会让他的反应比一般人更加强烈。
所以他的报复心也远胜于常人。
而那些足以抵消掉那些负面情绪的关爱与信任,他得到的又不够多。
那时他还年幼,并不清楚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他只是觉得,父母爱他,但不够爱他。
他对父母有感情,却始终觉得不满足。
沈瑰意那些不安的本能是对的,那些不安堆叠下去,沈玄默自己都无法确定自己还能不能继续做一个站在底线以内的人。
说不定有那么一天,那些不满足也会变质成某种仇恨。
从小到大,他都是一个贪婪的索取者。
只不过索取的不是世俗意义上的金钱权利地位,而是更虚无缥缈的感情。
而且永不满足。
然而换位去想,即便是沈玄默自己站在父母的位置上,也不可能做到毫无芥蒂地去爱那个年幼的自己。
如果换做是他,会怎么做呢?
沈玄默曾经思考过这个问题,除了直接扼杀在摇篮里,怎么也想不到第二个答案。
直到他遇见顾白衣。
沈玄默开始回想,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些噩梦才彻底离他而去的——
大概就是在顾白衣一次次主动的回应、毫不犹豫的选择里。
他总是很直白地向沈玄默表示,我很爱你。
就这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