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华裳看向江陵的目光变了:“真没想到,你竟然也有这么细心的一面。”
江陵嘁了一声,大摇大摆往酒楼走去:“本世子英明神武,明察秋毫,有什么不会?”
明华裳笑了笑,跟上前去。任遥走了两步,忍不住回头看向街角。
那几个孩子买了馒头,相互争抢着吃,没一会就吃完了。她心情莫名有些沉重,她回头,看到了江陵吊儿郎当、纨绔浪荡的背影。
她曾经觉得自己没有做错任何事情,却要被迫看着家产旁落他人之手,实在是天底下最可怜的人。现在她忽然意识到,或许,世上有很多人,连可怜的资格都没有。
他们仅是活着,就已经耗光了全部力气。
江陵要了一个临街的包厢,他们坐在二楼窗口,能清楚看到街角的槐树。明华裳怕误事,坚决不许江陵喝酒,江陵只好随便点了些小食,他甚至还想点戏班子进来,被明华裳阻止了。
江陵只能喝着清水,百无聊赖等了一上午。等下午时,他们的金钱攻势终于慢慢见效。
一个人再神通广大,所听所见也有限,但发动群众后,那才是真正耳听六路,眼观八方。
陆陆续续有人来给明华裳提供“有价值”的消息,有人说这几天隗严清心情很不好,频繁发脾气,似乎在找什么东西;有人说这几天隗朱砚的病情越来越严重,经常看着空白处走神,总说外面有鬼,连隗严清叫她出门她也不理;有人说大郎君材料似乎买错了,被掌柜骂了一顿,大郎君不知说了什么,把掌柜惹得很生气。
明华裳惊讶:“隗墨缘竟然会顶撞师父?”
“是啊。”传话的小丫鬟也觉得很不可思议,“大郎君最是孝顺,他顶嘴可把掌柜气坏了。”江陵给了他们几个铜板,说:“拿去买顿好吃的。等吃饱后你们帮我盯着隗家,有人出来你们就跟上,看看他们去哪里,去做什么,然后找我来汇报,我给你们剩下一半铜板。你们明白吗?”
一群小乞丐高高兴兴应下,大声道了声“郎君万事吉祥”,然后就争先恐后跑去买吃的了。
江陵看着那群半大孩子跑远,微叹了口气,转身对明华裳、任遥说:“这群乞儿从小风餐露宿,很会看人眼色,机灵的很,让他们去跟踪,比侯府精心训练的下人都强。韩颉说不能惊动人,正好让他们去,还能让他们多吃两顿饱饭。”
明华裳这才明白江陵的用意,是啊,洛阳富贵繁华,天下通衢,走在街上谁不向往神都万国来朝的强盛,但很多人被他们下意识地无视了。这群乞儿就是如此,无论他们去哪里、做什么,恐怕都没人会注意。:“你不觉得很奇怪吗,隗墨缘竟然会顶嘴?”
“这有什么。”江陵不以为意,“正常人不都这样吗?”
和长辈反唇相讥,这种事以江陵的性格很常见,但放在隗墨缘身上就不太寻常。明华裳整合下人汇报的消息,说:“你们有没有觉得,隗墨缘采买材料太频繁了?”
江陵道:“他们就是做木偶的,买材料不是正常事吗?何况明华章刚装崔家人下了单子,隗家肯定想早点做完。”
明华裳想了想,还是摇头:“不对。他们是做木偶生意的,哪怕是崔家这种名门望族,往年应当也见了不少,何至于乱套?隗掌柜给我的感觉太急躁了,我们去南市一趟吧,我看看隗墨缘到底买了些什么。”
现在时间晚了,南市已经收摊,明华裳和江陵、任遥约好明日相见的时间地点,就各自回家。
明华裳料想隗墨缘材料买错了,第二日肯定会再出门。江陵照例用一顿饭钱雇佣乞儿们帮他放风,那些孩子果然十分聪明,等隗墨缘走远后,他们就跑过来通知江陵,明华裳三人尾随进店,问:“刚才那位郎君问了什么?”
老板娘不动声色打量他们三人,她认出来这三人身上的衣料不俗,立刻摆出一脸笑意,说:“郎君娘子安。我们小本生意,不能泄露客人的事……”
江陵从容地把一袋钱放在柜台上,问:“现在呢?”
老板娘眼神不断往钱袋上瞟,脸上笑容越发尴尬。明华裳道:“老板娘你放心,我们不是坏人。实不相瞒,刚才那位要和我们堂姐订婚,我们怕堂姐吃亏,特意来盯着他。他一个男人进布坊做什么?谁知道他是不是有外宅了。”
任遥跟在后面,默默看着明华裳又给他们安排了身份——这次甚至成了捉奸的堂弟堂妹。
老板娘猝不及防撞见一出家庭伦理大戏,她有些好笑,爽朗说道:“娘子,这就是你想岔了。刚才那位郎君根本不是给外宅买衣服,他要的是男子布料。”
“真的吗?”明华裳一脸狐疑,咄咄逼人道,“谁知道是不是你和他勾结好了,故意骗我们。”
老板娘心想恐怕压根没有什么堂姐,估计这位就是订婚的女子。大唐女子向来彪悍,捉奸把男人打残的也不是稀罕事,老板娘没有当回事,带着明华裳几人往里面走:“娘子您瞧,刚才那位郎君买的是这匹布,还有这几匹。这种料子结实耐用,但颜色灰蒙蒙的,哪能给小娘子做衣服?定是那位郎君买去送兄弟朋友呢。”
明华裳一一看过料子,仔细记住颜色,这才趾高气扬道:“料他也不敢。他之前来过吗?”
“来过。”老板娘无奈笑道,“也买的是一样的料子,娘子您就放心吧。”
明华裳慢慢点头,和江陵、任遥两人出门。江陵叹说:“一天快过去了,又什么事都没干成。”
“谁说没收获?”明华裳说,“至少我们可以确定,这几天让隗掌柜焦灼不安的,并不是二兄定下的那批木偶。”
江陵和任遥都没听懂:“为什么?”
“我上次跟踪隗墨缘的时候,亲眼看到他进了这家布料店,今日应当是他第三次来了。老板娘刚才也说他每次买的都是同样的料子,短时间内频繁用同一批衣料,说明隗家在做某种木偶,而且全部失败了。”
为了让木偶栩栩如生,上面的衣物都用真人布料,而且要粘在木头上,层次感不比活人差。但一旦做毁了,上面的料子就全浪费了,下一个还得重新裁剪、粘黏。
江陵不明所以地点头,他没料到明华裳只是问了问常用品消耗,竟然就能猜出隗掌柜的行为。江陵由衷叹道:“韩将军果然没看错人,你可真是天生干这一行的。”
以小见大,天生的情报员啊。
“我就当你是夸我的。”明华裳说道,“我不清楚二兄具体怎么和隗掌柜说的,但给祖母陪葬,定制的木偶必然是女子,怎么会用到男子的衣料呢?可见在二兄之前,还有一位大人物和隗掌柜下了订单,而且很急。”
江陵点头:“有道理。”
“你什么都觉得有道理。”任遥嫌弃道。不过明华裳的话也提醒了她,任遥灵光一闪,终于想到刚才莫名的熟悉感来自哪里了:“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刚才隗墨缘买的衣料,正是禁军惯用。”
明华裳和江陵悚然一惊,这方面他们俩的敏感度远不如世代从军的任遥。三人对视一眼,隐约觉得事情不太对劲:“莫非隗严清想做禁军模样的木偶?”
世人皆知,木偶是用来陪葬的。什么人会需要禁军陪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