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氏是南阳郡本地的大族,更是千年杏林之家。
凭借过硬的、稀缺的医疗技术,叶氏一族他们本该在天下任一一座大城皆可立足。
哪怕是雍都,也不在话下。
事实上,从前也确实如此。
但……那是在祖父遭劫之前的事了,叶扶风有些无奈地抬头望月,自古以来,医患关系之难解,难于上青天。
救死扶伤,与阎王拔河三百场时,医者是患者之至亲,比之父母兄弟更甚!
一旦救治失败,患者一命呜呼,天人两隔时,患者家属视医者为至仇,恨不能食其肉、寝其皮!
难解……费解!不可解!
叶扶风的祖父,便是遭遇了这样一场祸事。
身为当今天下屈指一数的产科圣手,本着医者仁心,他老人家冒天下之大不韪接手难产的贵人。
最终因贵人之死,惹来了杀身之祸,以至于叶氏一族举族从帝都搬迁回族地。
叶氏在其郡望之地,自然享有极高的声望,更何况那祸事也非叶扶风她祖父之过,乃产妇家属左了心罢了,天下医者无不为她祖父叶慈叫屈……
故而哪怕算是狼狈回到族地南阳郡,族人并未遭受诘难与排斥,反而受到了热烈的欢迎。
便是因着享誉非常,当地百姓们实心实意的尊崇敬仰,叶扶风一介女子,哪怕是夜里孤身出诊,也不畏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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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享有声望的同时,私底下叶扶风的处境也十分微妙。
实际上,她也被隐隐约约的排斥与嫌弃。
因为……她继承了她祖父的衣钵。
她接过了她祖父为孕妇破腹助产的刀具!
叶扶风一直以来都为此事引以为豪,她在族内,凭借自己的天赋与汗水,堪称过五关斩六将,力挫群雄,方能接过祖父的衣钵。
但其中的艰难与荣耀,外人却不理解。
世间总是庸人多,分明是迎接新生的人间至圣至美,他们非要觉得产房是污秽之地,生产是污秽之事。
而沾染了此事的叶扶风,自然而然地便被嫌弃了。
若是如祖父那般,是个伟岸男子,世人倒是心悦诚服,换了叶扶风这般的女医,他们却总是挑剔万分。
医术之事,南阳叶氏枝叶繁茂,就非得要交给一个女子吗?
退一万步说,不提那产房污秽,不利于同为女子的女医,可女子总是要嫁人生子,操持家务的,倘若同男医一般总要出诊坐堂,又如何能兼顾家庭呢?
但人总有要求到医者面前的时候,而叶扶风总能凭借过人的医术而变得崇高。
故而,世人敬重她、畏惧她,也嫌弃她……
如此微妙的境地,令叶扶风以至于虽在此地地位崇高,境遇甚好,但如今已经年逾十九,却依然云英未嫁,待字闺中。
人心呐,人心!此心古难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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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又是一个为孕妇羊水破了而出诊的日子,从早到晚,叶扶风不曾停歇。
一直到月上梢头,叶扶风才疲倦地踏上了归途。
瘦削的女子仰面躺在青牛背上,晚风徐徐吹来,抚平她眉间的疲惫。
一场兵荒马乱的忙碌过后,出门前阿娘忧心忡忡的泪眼又一次出现在了脑海中……
嫁人嫁人,她为何非要嫁人?
叶扶风不在乎是否能成家,可是她嫁不出去,族中上下,皆忧心忡忡,她那心思敏感的阿娘,这两年来更是病了好几回。
可叶扶风实在是努力向下兼容也不得行啊!
为钱财为利益而来的男子,别说她自个儿瞧不上,就连她娇弱卧病的亲娘都能跳起来把人扫地出门。
庸碌、愚昧的男子听了她是医者还眼前一亮,再仔细一打听,是给人接生的,他们落荒而逃!
哪怕是同为岐黄世家,也不是每一个青年才俊都能接受妻子与自己同职业,甚至比自己更优秀的……
而真正勘破世间诸虚妄,不会介意叶扶风的一切,能包容的人,年龄他娘的又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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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叶扶风无奈地望月,“这叫一个左右为难呐!”
难不成,她当真要接受族中答应当地门阀南阳季氏的要求,任由着祖叔父答应亲自出手为娘胎不足的季二公子调理三年,她再挟恩图报地嫁给季二公子?
还是答应同为青囊世家的林长公子的要求,嫁入林氏,自此将祖父的刀具归还族中,她仍可在林氏的药堂医馆坐馆出诊,却不能再为孕妇接生?
“唉!”
叶扶风又叹了一口气:“退一万步说,我有如此通天之术,难道我就不能干脆反过来威胁他们,直接整个六七八个世家公子入赘我家么?”
这些庸俗的男人,我呸!
老娘才看不上他们!
老天爷呀,她救死扶伤,就不能赐她一个绝世男儿,以解她此时困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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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骂骂咧咧,心浮气躁的叶扶风并不知道……
在这个漫天萤火的夜晚,她将邂逅此生的天命正缘。
而老天爷,是她亲爷!
叶扶风实在是烦得很,在黄牛背上坐了起来,干脆摇头晃脑地背着她叶氏的方歌,企图消灭心中的焦躁。
老黄牛步履稳重地走在芳草萋萋的路上,大大的牛角上,挂着简陋的竹编灯笼。
牛角上的灯笼随着老牛的步履,轻轻地一晃一晃。
灯笼虽简陋,但其下还缀着一颗漂亮的贝壳,可见随着老牛的步履在晃荡的,是灯火摇曳,更是叶扶风柔软的少女心。
叶扶风其实发现了隐匿在草丛中的那道身影的。
血腥味很浓、很重,堪称刺鼻,此子定然受了重伤,估计是赶路不得,昏迷在地。
但叶扶风没打算下牛去救人一命,她能听得黑暗中那人的呼吸绵长而
有力……
嚯!肯定是个武林高手,这点伤,虽然有点难挨,但绝对死不了。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路边的男人不能随便捡,再说了,再晚一点她回去可就真要挨弱柳扶风的老娘的胖揍了!
所以一开始,叶扶风其实是根本没打算下牛去拯救人生低谷(?)中的李问真的。
但是怎么说呢,人算不如天算,你永远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一个先来。
她家老牛真的是很老了,老眼昏花得很,路虽不大,却也不小,可它偏偏就是一脚踩人家的那条大长腿上了!
脚感分明不对头,可它生生就是用力了咧!
“咔嚓”一声脆响,牛背上叶扶风一僵,整个人都呆住了!
哦豁~这得骨折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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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黄你要死呀!”
叶扶风愤愤不平地揪住牛耳朵:“你这、你!你这老贼!”
老黄牛扭头,无辜地用水润的大眼睛瞅着她,轻轻地“哞”了一声。
它探过头来,轻轻蹭了蹭叶扶风的脸颊,蹭乱了她的发髻。
叶扶风:“……”唉!能怎么办呢?
这可是祖传老黄牛,要为它养老送终的,难道她能因为这点小事,就打骂它吗?
叶扶风没办法了,只好从牛背上下来救人。
可以不救人一命去造七级浮屠,但也不能在人家跌落险境时,还莫名其妙无冤无仇地就给人家雪上加霜,然后再恬不知耻冷酷无情地一走了之啊。
有良心有底线的叶扶风踮起脚来,取下了牛角上的竹编灯,又取下了随身携带的简易药品和工具。
昏暗中,叶扶风没有去看那人的脸,她累得满头大汗地为对方接骨,固定,又忽然发现此人浑身都是刀伤剑伤还有箭伤……
嘿~瞧她发现了什么!
如同老虎发现了小绵羊一样,叶扶风的眼睛顿时一亮,叶氏的缝合技术,怎么能浪费呢!?
她连产妇的肚皮都能缝好,这点小伤,根本难不住她!
啧啧啧~这小子遇见了她,简直是烧了八辈子的高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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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叶扶风乐颠颠地忙里忙外的中途,忽然就感觉到了一柄血腥味极重的冷兵器,抵住了自己的侧脑。
叶扶风撒药粉的动作一顿,危机感袭来!
好家伙,这种恐怖的感觉,仿佛只需对方一个振臂,她必然脑壳碎裂,脑浆四溅。
“你怎么敢救我?”月华不至的阴影下,那人犹如魔物恶鬼,声冷似坚冰。
那声音幽幽的,黑暗中那人漆黑的眼眸,冷冷的:“你……不怕死么?”
见惯了生死的叶扶风一听这话,顿时就怒了!
她握紧了手中的药粉,咬牙切齿,怒极了:“哈——你在说什么鬼话?你是哪里来的倒霉孩子,竟敢对医者耍威风,小心我药死你!”
说完,叶扶风狗胆包天地往李问真的
伤口上,直接撒了一大把药粉。
李问真整个人都呆住了。
他从未见过如此……嗯,不拘是男女,反正无人敢在他面前如此放肆。
可这个小女子,她不仅放肆,她还是在他威慑时,反过来威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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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问真本是勉力清醒,在叶扶风的胆大包天的,止血生肌药里混杂麻沸散的一顿操作猛如虎中,一时迟疑的李问真,成功地又昏了过去。
路边的男人不要捡。
但这种狗脾气的她还就非要捡回去研究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