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秋雨后,夏日的暖风转凉,暑气亦渐收。
齐王府内的梧桐树枝叶繁茂,叶叶报初秋。
在一个秋月暂上楼角新蟾的夜晚,九贤王召集起了齐王府所有的人。
他已垂垂老矣,不复从前少年时鲜衣怒马,那些意气风发、战场酣畅的旧时光,仿佛早就因光阴流逝而蒙尘。
九贤王没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需要交代,许多事情,他早已经交代清楚了。
但或许人老了之后,头脑就总是有些迟钝了起来,人也会变得啰嗦,于是他今夜突然奇想一般,又将所有儿L孙都召集在自己的院内。
看着厅内神色担忧的儿L孙们,九贤王自己倒是没什么悲戚之感,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他不是神灵,大限将至的日子总会降临的。
“善水嫁后,”九贤王阖着眼眸,平静地说,“儿L郎们的婚事也该早日提上日程了。”
不然等他哪一日忽然百年归寿,倒是耽误了儿L孙。
众人纷纷应是,不敢懈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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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贤王沉默了一会儿L,让那些比他也活不长多久的,甚至脑子都比他要浑噩不少的老儿L子们下去。
之后,九贤王也不搭理自己的孙子们,只是向几个玉树临风的玄孙们招手,让他们更靠近一些。
看着那一张张年轻的脸,上面都或多或少的有着自己从前的影子,九贤王忽然有些欣慰。
九贤王平静道:“从前因看不清我李氏江山的将来,老夫总是很担忧,也因此而心有挂碍,故而不肯轻易舍弃这人间繁华……长寿至今,想必也挡了不少人的路。”
“但人寿终有尽头,”九贤王微微一笑,“好在老夫心焦不久,便见东方既晞,曙光已至。”
九贤王说:“待老夫去后,齐王府便可分家了,你们也可各奔前程。”
这些日子以来,九贤王的精力有些不济了,说到此处,又闭上眼睛。
略微休息了一会儿L之后,才重新睁眼,眼皮耷拉的,苍老的眼睛里却绽放着极其灿烂的光芒:“记住太翁今日告诉你们的话……”
他说:“人生漫长,前程难料,日后为将也好,为相也罢,但凡有踌躇不决的重大之事,皆可请教那‘太上老君在人间的金童子’。”
“那孩子渊渟岳峙,沂水春风,且智慧超然于世,他的建议,自然能帮你们破局。但若与心相违,你们也不必尽听……”
“然,不尽听,却也要重视,要视为极重要的参谋。”
太翁如此谆谆交代,事无巨细,为人儿L孙者,又如何能不触动呢?
年长的大郎二郎沉得住气,但八郎却已经红了眼睛了,他有些期期艾艾道:“太翁,七哥还在回来的路上呢……”
九贤王瞥了他一眼,好笑极了:“老夫又不是明日便要死了,自然等得到他!”
拍了拍八郎的头,九贤王说:“还有,老夫视那小国舅如
大雍的定国神柱,若他能如老夫一般长寿,大雍国祚仍然能往后‘看见’二二百年……”
“故而,老夫去后,若他有任何交代,尔等须得听从,唯他马首是瞻!”
一语,定下齐王后人百年之大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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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贤王把红着眼眶的、哽咽着的、啜泣着的儿L孙们并他们的媳妇通通都赶了出去,只留下了最后一个人——
善水公主。
少女亦然泪满衣衫,她膝行着靠近了已然看不出往日身为威风凛凛、万夫莫敌的虎将的影子的人。
她好似就只是靠近了一个暮气沉沉的老者……
一个她出生以来就将她纳入羽翼下的,她的太翁。
“好孩子,莫哭了,奔你的前程去吧。”九贤王温和地摸了摸善水公主的脑袋。
九贤王说:“为人长辈,当如鹰鸟。孩子幼小时,当展开羽翼,为其遮风避雨,孩子长成后,当放手,任其翱翔天际……你的前程,好着呢。”
“咳咳咳~”九贤王咳嗽了几声,缓了一会儿L,才继续道,“你出嫁时,老夫送你到雍都外,莫怕,圣人重视你,便是看在老夫的面上,也该派至少两位宗室嗣王送嫁。”
“前几日,那小国舅告诉老夫,也叫那折将军为你送行。”
“老夫的小九啊……世上再没有比你更风光的和亲公主了。”
善水公主哭着直不起腰,埋头在九贤王的膝头直流泪:“太翁为何不唤我小名?”
九贤王沉默了一会儿L,笑道:“你是公主,老夫希望你的一生,风光无限,得偿所愿,便唤你的封号。”
“我该怎么办呢?和亲在即,我将再见不着太翁了……”
一旦和亲,哪怕是九贤王仙去,善水公主也无法亲自回大雍奔丧,这是所有人都心照不宣的事情。
“小九不孝……”
“嘘!”九贤王打断了她,乐呵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善水,记住老夫的话。”
善水公主泪光盈盈地看着满面肃容的老者,听见他说——
“你若能一生顺遂,夙愿尽偿,名传青史……便是对老夫最好的尽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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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水公主出嫁当日,秋高气爽,风和日丽,太史局择定了一个好日子。